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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伏兆坐在太极宫武德殿东书房里,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群星。
  坐在一旁的隽羽看完了手里那几张誊抄的膳单脉案,起身走了两步,放回伏兆的大案上,见群星似有话不知如何开口,隽羽想了想,说道:“若有不便,我还是先出去罢。”
  群星却摇摇头:“不必,此事也应当请隽阁相知悉。”
  隽羽见伏兆也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又走回旁边大椅上坐了下来,整间书房仅有她三人在内,片刻寂静后,群星终于捋好思绪缓缓开口,从几年前她作为“明镜使”前往洛京重查懿德太后和广元公主的旧事说起。
  那一年她与几位使者翻遍洛京皇城数十年前留存的各种典籍,查到懿德太后和广元公主皆是为人所害,但当时并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旧帝,群星等人推断可能是假太监之手为之,只是因年代久远许多事已无从查起,只留下了这一结论。
  随着去年建康政变,季无殃登台对外发布声罪告谕,明言直称旧帝弑母杀妹,将这两桩罪名彻底坐实,长安众人听说此事,有不少深信无疑的,包括伏兆本人也信了这番说辞,又因为这份声罪告谕,暂时打消了东征的计划。
  群星回到长安后,将这几份从建康带回来的膳单脉案与当日重查旧案时的记录做了详细对比,又向宫中国医细细询问,得到的谨慎回答是,从用药方式来看,极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群星也想过或许当年的事还是旧帝所为,季无殃仅仅只是知情,而后才借用这个方法杀了庆平帝,但从当年朝中的局势来看,懿德太后的崩逝对旧帝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当年的事,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些内情。”群星想了想说道,“我母亲。”
  第220章 幽台深锁
  关押九霄阁前阁令群怀的幽阙台,位于太极宫西南角两条甬道之间,垣墙高峻,禁卫森严。
  伏兆在幽阙台大门外下了肩舆,两侧看守禁军见状赶忙行礼,伏兆微微一摆手,那边领队会意,同两边人合力打开了大门。
  她抬脚跨进门槛,跟随她来到这里的宫官没有一起进去,只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幽阙台大门内的宫道尽头,很快那两扇门再次关了起来。
  幽阙台内的殿宇,原是为了软禁犯事的宗室皇亲,也如寻常宫室一样分内外两层大殿,里面衣食笔墨供应不缺,除了站岗的内卫外,还有一班宫人服侍。
  伏兆这天走进幽阙台的前殿时,群怀正坐在东侧大案后头练书法。
  听见殿门开启,她还以为是有宫人来传话,抬眼竟瞧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绣金常服的年轻人,身姿仪态与她当年初见广元公主时的模样相差无几,令她不禁有几分恍惚。
  群怀放下笔,起身走到案前,纳头行礼道:“罪臣参见……”
  自去年秋日里,伏兆下令将她关押在此,至今不到一年,看着她两鬓渐起的白发,伏兆竟觉得像是过去了三五年一般。
  “恩师腿上有旧伤,照例免礼罢。”伏兆在她弯腰之前拦了她一下,又朝旁边椅子指道,“坐。”
  群怀腿上的伤,是她们当年一起从益州往长安杀来的路上留下的,当时为了给伏兆率领的主力人马打掩护,群怀带人另外走了一条险路,引开官军队伍时,腿上中了两箭,其中一箭触了骨,至今阴雨天仍时常钻心作痛。
  过去那些年,群怀在战场上为她摧锋陷阵的事迹数不胜数,因战功赫赫,在长安平定后,得到了“佩剑上朝,殿前免礼”的殊荣。
  在这日之前,群怀已有好几年没像今天这样郑重地给伏兆行礼了,她也没有料到伏兆还能和多年前一样拦住她说“免礼”。
  群怀被伏兆拦起身时迟疑了片刻,直到见伏兆转身在旁边大椅上坐下,群怀才在她方才指的对面椅上也坐了下来。
  伏兆淡淡开口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些旧事要问恩师,但在发问之前,恩师可以先问一件最关心的事。”
  关押的这近一年来,群怀与外界完全失联,听见伏兆这么说,她想都没想,脱口只问群星的近况,并称希望伏兆念及旧情,不要迁怒于群星。
  得知九霄阁重组,群星现在也位列阁相,近日出使归来,已顺利回到长安,群怀面上才放松了些:“谢殿下恩典。”
  伏兆没什么表情:“她见事极明,又细心能干,阁相之位原也是应当的,这不是额外恩典。”
  说完群星的事,伏兆才提起今日来意,跟群怀问起了三十年前懿德太后和季无殃两家外戚在朝中的情况。
  那时的群怀也才二十出头,还只是广元公主的一名亲随护卫,因时常跟随公主进宫,对朝中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群怀眉头紧锁地回忆了半晌,当年旧帝登基后,朝中士族党派林立,因旧朝先帝遇刺身亡,旧帝继位过程中,太后族亲出力颇多,为了制衡朝中党派,旧帝登基后先是扶植母家外戚,几年后又为了挟制母家外戚,开始扶植皇后和贵妃的母家外戚,在太后崩逝前,这两家外戚在朝中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但在太后崩逝后,她的族亲外戚在朝中被寻由头弹劾,势头很快弱了下去,而后旧帝为了避免皇后和贵妃在朝中的外戚群臣仰仗贵妃所生的皇次子权势过盛,又将阉党拉上台与之抗衡。
  伏兆听群怀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听说皇祖母崩逝前一年,舅皇曾经生过一场险病,几乎没能挺过去?”
  群怀点点头,说“确有此事”,又说自己曾多次随广元公主进宫探疾,当年旧帝确实病得险,后来被幽燕军抬出洛京归还建康朝廷的梓宫,就是那时候备下的,当时连遗诏都下了,让皇次子继皇帝位,并加封生母季无秽为帝太后,同皇太后季无殃并尊,由太皇太后与两位太后共同摄政辅佐,前朝也定了七位辅政大臣。
  但旧帝病了月余后逐渐好转,居然没死成,而被立为太子的皇次子却在几个月后出痘夭折,当时朝中不少人私下里庆幸和后怕,若是旧帝没能挺过这场病,小皇帝又在继位后夭折,接连两场国丧,朝中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
  就在旧帝病愈后的第二年,老太后轰然崩逝,广元公主随之遭贬,群怀在跟随广元公主前往益州封地的三年里,多次听广元公主怀疑过老太后的死因,认为此事可能跟朝中党争有关,老太后的外戚势力在她崩逝后迅速倒台,朝中党争格局再次发生巨变,其中收益最大的其实是阉党,为了制衡各方势力,被旧帝趁势推上台,旧帝则以阉党为手,勉强收拾朝中的乱局。
  但广元公主一直坚信,母亲的死不是兄长干的,在她眼里,她的皇兄从来不是个刚断果决的人,绝对做不出这般雷厉风行的狠事,她曾说:“皇兄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胆魄和头脑。”
  群怀知道她当时另有所疑,只是从未见她对身边人说过。
  后来广元公主回京,原本也是想证实自己的猜疑,却不料没能走出皇城,群怀当时奉命留守益州,在随后到来的抄捡动荡中,拼尽全力护了伏兆周全。
  群怀事后认定当日是自家主子看走了眼,没能认清自己皇兄的为人,她坚信老太后和广元公主都是旧帝所害,并在随后对伏兆的教导中屡次提起这桩恨事,也给伏兆从小埋下了对舅皇最深的恨意。
  “若我说,当日的事的确不是舅皇所为,而是当时的皇后,现在的昭国季皇暗中出手,恩师觉得有可能吗?”伏兆看着群怀,问出了群星近日探查到的新进展。
  群怀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接着低头细细回想,但她其实对做皇后时的季无殃并没有什么印象,从前跟随广元公主进宫时,她不大能见到皇后,即便有时候广元公主会单独去见皇嫂,作为亲随的群怀也只能在殿外候着,至多不过远远瞧上一眼,对季无殃的为人作派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偶尔听过广元公主夸赞皇嫂“极有见识才干”。
  若放在几年前,有人跟她说这些事可能是季无殃暗中谋划,群怀一定嗤之以鼻,但如今时移世易,季无殃已然靠着一手偷梁换柱,彻底吞掉了旧朝,再回想当年往事,群怀惊觉自己过去对这位端庄持重的皇后,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群怀把拳头握得“咔咔”直响,伏兆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季无殃当年确实有条件和理由暗中出手。
  “此仇不可不报,东征……”
  伏兆抬手打断了群怀的话:“这我自有安排,恩师放心。”
  她没有细说自己的安排,而是忽然语锋一转,提到这次群星跟随燕国使团到建康参加会谈,曾来信说季无殃有意送归懿德太后的族亲,但是她拒绝了。
  见群怀神色不解,伏兆又说她已决定抛弃血脉传承的旧制,另外推行新制,以确保往后的权柄能一直在女人手里流传下去。
  群怀忍不住驳道:“从族亲中选女子继位,一样可以确保权柄不落外人之手。”
  伏兆没有直接答言,却提起了于阗国君因意欲传位幺男,被长女反制囚禁一事,这事发生在去年群怀被关押之后,对于阗国的情况,群怀也有所了解,听到这桩新闻,她皱起眉头:“于阗新君狼子野心,殿下东征须提防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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