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死死盯着无执脸颊上的泪痕,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凶兽,眼底赤金瞬间被狂暴血色吞噬!
  “尔敢!!!”
  一声怒吼,不似人声,倒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魔神咆哮!
  轰——!!!
  恐怖的鬼帝威压毫无保留地炸开!以他为中心,翻涌的黑雾如墨汁浸染,所过之处,戏台木板寸寸龟裂,惨绿灯笼骤然熄灭,空气都仿佛要被撕裂!
  谢泽卿的身影在黑雾中拉长、放大,几乎要撑破这方诡异空间。
  “朕要尔等魂飞魄散!!!”
  他抬手,便要将这碍眼的戏台连同幕后邪祟,一并碾为齑粉!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却不容置喙的视线,穿透重重黑雾,落在他身上。谢泽卿感受到那道看来的视线,回望去,无执依旧站在原地,泪痕未干。那张绝美的脸上,交织着王娇娘的悲痛与他自己的清冷。他望着谢泽卿,微微摇了摇头。那双总是淡漠的琉璃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对方暴怒的身影,其中没有半分畏惧。
  谢泽卿读懂了,无执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高高扬起的手,僵在半空。周身那足以令天地变色的煞气,竟被这一眼硬生生遏制!
  无执能感觉到,戏台之下,有无数看不见的线,一端连着这座戏台,另一端则系着每个村民的性命。
  这是个陷阱。强行破局,所有人都会遭遇不测。
  “申郎……”
  在规则的裹挟下,无执被迫念出下一句台词,声音凄楚,“莫要……为我……枉造杀业……”
  咚——!
  一声悠长沉闷的铜锣骤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鸣。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剥离。
  戏台与空洞的村民如被水浸的墨画,迅速晕开褪色,最终化为混沌浓雾。
  束缚骤消。
  无执踉跄一步,被一双冰冷的手臂及时扶住。
  “它有没有伤到你?!”谢泽卿闪现至无执身旁,声音里满是惊怒与关切。他不由分说地将无执拉近,燃烧着赤金怒火的凤眸寸寸扫过对方的脸,仿佛要检查个彻底。
  无执指腹轻抹去颊边未干的泪痕,摇了摇头,“贫僧无事。”
  四周灰雾弥漫,能见度极低。脚下虚浮不定,偶有残破戏服、生锈刀剑如鬼影般飘过,又隐没于雾中。这里仿佛是那诡异戏台的背面,或者说,是后台。
  “无事?”谢泽卿的怒火瞬间找到宣泄口,却又不敢对着眼前人发作,只能死死压抑。他握着无执肩膀的手因愤怒而收紧,“朕竟要眼睁睁看着你,为一本破戏文落泪!”
  这比让他亲身赴死,更难受千万倍。
  无执抬起眼,琉璃眸子静静地回望他,澄澈如镜,映出他几近失控的脸。
  “那不是我的泪,是王娇娘的。”
  “朕不管它是谁的!”
  无执没有争辩。他伸出手,用温热的指尖轻轻覆上谢泽卿因魂体冰冷而苍白的手背。
  “谢泽卿。”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冷静些。”无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的煞气,会惊扰到它。”
  谢泽卿闻言浑身一僵。那几欲焚天毁地的暴戾气息,竟真的因无执的一句话而缓缓收敛。
  他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凤眸中的血色风暴渐渐平息,只余一片暗沉的心疼。
  无执收回手,环顾这片混沌。
  “《鸳鸯冢》。”他轻声道出那个名字,“生离死别,泣血殉情。”
  “它并非是要我们的命。”无执的目光落回谢泽卿脸上,琉璃眸子在昏暗中透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它要的,是这个过程。是求而不得的怨,肝肠寸断的痛,爱别离的苦。”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是‘情’。”
  谢泽卿一怔,旋即明了。这邪祟,竟是以恋人生离死别的悲恸情绪为食!随即,谢泽卿凤眸中满是轻蔑,“区区一个靠吸食他人情绪苟活的邪祟,也敢在朕面前班门弄斧!”
  “破了这鬼地方便是!”他不以为意道。
  “村民的命,与这戏台相连。”无执摇头提醒,“强行破阵,他们会瞬间魂飞魄散,成为新的养料。”
  谢泽卿的俊脸彻底沉下。
  无执看着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可那双琉璃眸子却清亮得惊人。
  “它要看戏,便让它看。”
  无执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它要的是悲剧。”他平静地望着谢泽卿,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让人挪不开眼的弧度。那笑意如冰峰雪巅悄然绽放的优昙,冷冽,却足以颠覆众生。“贫僧,偏不让它如愿。”
  无执朝谢泽卿走近一步。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他微微仰头,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眼神清亮而坚定。
  “下一幕,”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混沌之中。
  “我们按自己的方式来。”
  混沌的浓雾在无执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剧烈翻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正在幕后重置布景,周遭的一切都在剥离重组。
  再睁眼时,天地已换。
  脚下虚浮的触感迅速变得坚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腐朽木头与浓郁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阴冷潮湿,钻入鼻腔,几乎浸透五脏六腑。
  无执眼前一暗,复又亮起,打量下发现已置身于一间古旧厢房。雕花木窗被糊死的窗纸封得严实,只透进几缕昏黄光线。光线下,尘埃在空气中无声浮动。一张褪色的八仙桌,两把摇摇欲坠的木椅,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张架子床。
  床上,帷幔低垂,隐约能看到一道躺着的人影。无形的力量攥住无执的肩膀,将他死死按在床沿的绣墩上。膝上凭空多出一只黑陶药碗,盛着半碗深褐色液体,苦涩气味扑鼻。
  “申郎……”那道不属于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脑海中凄厉响起,像是在为他示范。巨大的悲怆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淹没他的神识。那悲怆是属于“王娇娘”的,眼看爱人即将离世的痛苦与绝望。
  无执那双清澈的琉璃眸骤然一凝。就在灭顶的悲伤即将侵占心神的刹那,一股阴寒霸道却无比熟悉的气息,自他残破的灵台深处升腾而起,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将那汹涌的情绪洪流死死挡在外面。
  方才短暂的触碰间,谢泽卿已悄无声息地将一缕最精纯的本源阴气渡了过来。
  无执垂下眼帘,端起药碗望向床上。
  谢泽卿半靠在床头,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月色长衫,墨发散乱铺枕。那张俊脸苍白如纸,薄唇紧抿,凤眸半阖,胸口微弱起伏,俨然一副油尽灯枯的病弱书生模样。若非那双半阖的凤眸中,正翻涌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怒火与焦灼,死死锁在无执身上,真要当他眼下已病入膏肓。
  无执与他对视,缓缓舀起一勺“药”。
  谢泽卿的视线从无执的脸下挪到那药匙上,脸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按照那该死的剧本,无执此刻应当泪如雨下,泣诉生离死别之痛。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盛着可疑液体的汤匙递到谢泽卿唇边。
  冷的琉璃眸静如古井,不起波澜。开口时,声音里也没有一丝属于“王娇娘”的哀婉。
  “张嘴。”
  两个字掷在死寂的厢房里,清晰有力。
  谢泽卿彻底愣住。他看着无执那张清俊出尘、毫无波澜的脸,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见他不动,无执又将汤匙往前递了递,“你若敢死,”他顿了顿,清澈的目光扫过这间压抑的厢房,最终落回谢泽卿因错愕而略显呆滞的脸上,“我便拆了这台,”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却如惊雷轰然炸响在谢泽卿魂魄深处:“再去地府把你揪回来。”
  厢房之内,死一样的寂静。
  唯有窗外呜咽的风声骤然尖利,如同某种无声的嘶吼!
  谢泽卿怔怔地望着他,望着无执在昏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望着那双琉璃眸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压抑许久的狂喜与爱意如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他所有理智。眼底那片因愤怒而酝酿的赤金风暴,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漫天璀璨的星河。
  一声轻笑自病弱书生的胸腔溢出,紧接着,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朗声大笑。
  笑声中气十足,哪有半分油尽灯枯的模样!
  无执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
  谢泽卿猛地坐直身子,那件发白长衫根本掩不住内里毁天灭地的帝王煞气。他挥手打开汤匙,深褐色“药汁”泼洒在地,竟“滋啦”一声腐蚀出几个黑洞!
  “爱妃……”他开口,凤眸灼灼地盯着无执,故意拖长语调。随即又似觉不妥,话锋一转,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浓情与宠溺:“不,娇娘甚是霸道。”
  “朕……为夫喜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反手握住无执端碗的手腕。魂体冰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以及只有无执能感受到的,几乎要将他一同点燃的炽热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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