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谢泽卿飘至到床前,血色凤眸翻涌着复杂炽烈的情绪:“你若还想敲那木鱼,朕就陪你敲。”
  帝王的声音,字字清晰,如烙印般,狠狠地砸进无执心里。
  “你若不想……”
  谢泽卿微微俯身,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无执苍白的脸颊。那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珍视。
  “朕就陪你,择一处红尘,安家。”
  禅房落针可闻。
  谢泽卿凤眸,一瞬不瞬地锁着他,似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无执没有回避那道灼人视线。心底绷了二十余年的清规戒律之弦,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松动。
  “咚!咚!咚!”
  “师兄,山下村子里来了人。”
  急促砸门声撕裂静谧,带着哭腔的嘶吼划破雪夜:“无执大师救命啊!”
  是李伯的声音。自王二牛事后往来渐少,此时冒雪上山定有祸事。
  谢泽卿伸向无执的手被打断,俊美面容覆上寒霜。
  “我去看看。”无执目光在谢泽卿的手上停留须臾后起身开门。
  夹杂雪沫的寒风倒灌而入,吹得僧袍猎猎作响。
  门外五十多岁的男人扑跪在地,棉夹克沾满泥雪,嘴唇哆嗦得语不成句:“大、大师……村里出邪事了!”
  无执蹙眉扶起他:“进来说话。”
  李伯被他扶着,双腿发软,半挂在他身上进屋
  他一进屋,待看清房内陈设,目光惊疑地掠过角落那张已被取代的旧木板床。
  无执平静的声音断了李伯的思绪,“发生了何事?”
  李伯如抓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喊道:“死人了!王家小子前天还好好的,今早发现人僵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脸上画着戏妆!”
  “戏妆?”无执眸光微凝。
  “对!就是那种大红大绿的油彩!嘴角还咧到耳朵根,像是在笑!”李伯说着,又是一个剧烈的哆嗦,“不止他一个!村西头的赵寡妇也是!今天下午就没出过门,村长带人去敲门,撞开一看,人吊在房梁上,也是一脸的戏妆!”
  禅房温度骤降。
  角落里谢泽卿阴沉脸色覆上凝重,他缓缓飘至无执身后,“秃驴,你如今这副身子骨,别去掺和这些腌臜事。”
  “让他找衙门管去。”
  无执没和谢泽卿解释现在的社会已无“衙门”这事,目光落在李伯恐惧的双眼上,“贫僧这段时日身体虚弱,或帮不上什么。”
  “不不不!”李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师您在,就是定心丸啊!求您了,就跟我们去村里看看吧!现在村里人心惶惶,天一黑,家家户戶都把门窗锁死了,连狗都不敢叫一声!”
  无执沉默片刻,转身从旧木床上拿起打满补丁的厚僧袍披上。这个不大的动作,已表明决定。
  谢泽卿眉头拧成死结,看着那人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即便沦为凡人,依旧不改的慈悲与执拗。
  最终妥协跟上。
  -
  山路崎岖,积雪深厚。
  凛冽寒风卷起雪粒如冰针刺脸。
  李伯握着老旧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引路,昏黄灯光在风雪中摇曳,仅照亮身前三尺。
  “大师……就是前面了……”
  李伯颤抖指向山脚下被黑暗笼罩的村落。
  无执从前来过村子多次,从未见过如同今夜这般。整个村子,死一样的寂静。
  无灯火无犬吠,唯有风声呜咽如冤魂哭泣。
  踏入村口刹那,无执脚步猛顿。
  “怎么了大师?”李伯回头不解。
  清澈的眸子,扫过四周。
  眼前景象突然扭曲!电筒光芒被拉成长长光线,随即“滋啦”熄灭。周遭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李伯惊恐尖叫戛然而止。
  天旋地转间无执脚下一空,如被卷入巨大漩涡。
  水泥路面变得绵软如腐烂苔藓,两侧二层小楼如融化蜡烛般拉长变形,化作混沌灰影。
  “站稳了!”
  谢泽卿身影凝实,一把稳住他踉跄的身形。魂体冰凉触感透过僧袍传来。
  无执抬眼望去,浓雾弥漫能见度不足半米。雾中巨大漆黑的轮廓缓缓浮现,竟是座古旧戏台。斑驳朱漆大柱,褪色雕梁画栋,台角破烂灯笼只剩骨架在雾中摇晃。台前空无一人。
  铮——!
  凄厉弦响划破死寂!
  丝竹之声如泣如诉从破败戏台传来,诡异调子如生锈刀子刮擦耳膜。
  “装神弄鬼!”
  谢泽卿凤眸一厉,周身黑雾翻涌,便要上前。
  “等等。”无执拉住了他的手腕。
  同一瞬间,诡异丝竹声中咿咿呀呀的唱腔幽幽响起。空灵女声如从古井深处爬出:
  【“……好一个……俊俏的郎君……”】
  唱词字字清晰,每字都似贴着耳廓用冰冷气息吹出。
  【“……画上你的脸,穿上你的衣……”】
  【“……你,就成了我……”】
  【“……我,也就成了你……”】
  婉转唱腔透着毛骨悚然的怨毒。
  无执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座戏台上。
  他看到,戏台后方那面本该是背景墙的地方,此刻竟变得如水波般透明。
  墙后,影影绰绰,似乎站满了人!
  那些人穿着现代的衣服,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
  凝睛一看,正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李伯不知何时站到了那群人的中央。
  村民之前,身着华美凤冠霞帔的身影背对梳理及地青丝。咿呀唱腔戛然而止。
  戏台上,那个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张油彩惨白、嘴角用血勾勒夸张笑意的木雕戏曲面具,骤然出现!
  面具下两点猩红光亮起!
  “咯咯咯……”
  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
  【“来了……又来了个……更好的皮囊……”】
  第69章 强行入幔
  话音未落, 一股无形的巨力便如山崩海啸般撞来!
  “秃驴,小心!”
  谢泽卿暴喝一声,翻涌的鬼气瞬间化作一道漆黑屏障, 挡在无执身前。
  然而那股无形的力量快得超乎想象!
  仅在刹那间,无执与谢泽卿二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
  无执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那股大力已将他狠狠拽向戏台!
  与此同时, 另一股力量也缠上了谢泽卿!
  砰!砰!
  两声闷响, 二人被重重地钉在了戏台两侧的朱漆廊柱上, 即便是谢泽卿也同样丝毫动弹不得。
  无执低头,发现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袭绯红广袖襦裙。裙摆层层叠叠, 曳地而行,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并蒂莲。触手, 是丝绸冰凉滑腻的质感。
  他看着这身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女装,紧紧皱起眉, 抬头望向戏台对面,谢泽卿也换了一身行头。那身玄色龙纹广袖长袍, 已变为一件月白书生长衫, 墨发由一支古朴木簪束起,英俊的脸上, 阴沉得似要屠戮众生。
  “咯咯咯……”
  诡异的笑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 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戏台两侧那破旧的灯笼,幽幽亮起了惨绿的光。光芒映照下,台前的空地上已坐满了“观众”。这些观众正是村里那些村民, 他们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戏台。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得人头皮发麻。
  也就在这时。
  一滴粘稠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无执脸颊上。无执缓缓抬头,只见戏台正上方,一行行淋漓的血字正从虚空中浮现,汇聚成一本悬浮的剧本。血迹未干,正一滴滴往下淌。
  剧本封面上,三个扭曲的大字散发着浓烈怨气:
  《鸳鸯冢》。
  再往下看。
  【主演:王娇娘(无执饰),申纯(谢泽卿饰)】
  【结局:生离死别,泣血殉情。】
  谢泽卿看到那行字,不怒反笑,只是笑意冰冷刺骨。
  “殉情?”他缓缓抬眼,那双凤眸已化为暗沉的赤金,其中风暴酝酿。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力量却在此时骤然降临!
  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了无执的心脏,狠狠一捏!胸腔中涌起不属于他的,铺天盖地的悲怆。那是王娇娘即将与心上人,天人永隔的肝肠寸断。
  无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嘴唇翕动间,一句哀婉的台词冲破他的意志,从喉间溢出:“申郎……”声音是他自己都觉陌生的,属于女子的柔软与破碎哭腔。
  “此生缘尽,来世……你我莫要再相逢了……”
  一滴清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中滚落,划过苍白俊美的脸颊。
  那一瞬,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谢泽卿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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