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21节
方红身为挂面厂劳模和先进,罕见地请了半天假,和杨霞一起把方言送到了公交车站。
“岩子,这钱你拿着,放好了。”
杨霞左右张望,小心地拿出一张大团结。
“妈,我自己有,不用给我钱,再说了,上次您给我的钱,我都没花完。”
方言不仅推脱,甚至想从《燕京文艺》给自己的补助里,分出一半,补贴家用。
“家里要什么钱,穷家富路,你就带上吧。”方红强硬地把钱塞到他的手里。
“你姐说的对,路上别委屈了自己,吃点好的。”杨霞道。
方言就当从稿费里支出这笔钱,点头说:“妈,姐,你们也别替我操心,我年前肯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一起过大年。”
“好,路上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回来过年。”方红搀着杨霞,两人目送他坐上公交。
“妈,姐,回去吧。”
方言把头探出窗,挥了挥手。
双方就这么互相挥着手,一直到消失在彼此的视线当中,眼眶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红得,像天上的太阳。
早晨的燕京火车站,照样人流密集。
方言护着行李,走在月台上,就见乌泱泱的人群中,突然举起了一只手,左右晃动。
“小方同志,这里!”
“咦。”
方言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伸手的是陆遥,在他的周围,是来时同行的陕北代表团。
“可不能再喊‘小方同志’了。”
贾平洼提醒了一句。
虽然彼此的年龄相差很大,但要按出道的时间来算,大家在文坛算是一个辈分。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怕喊了‘方言’,到时候整个火车站要暴动,把方言给围起来。”
陆遥半开玩笑道。
“夸张了。”
方言扬了扬手。
“也许火车站会有一瞬间的暴动,但看到方言这么年轻,很难相信《牧马人》出自他的手笔,只会以为碰巧是同名同姓。”
贾平洼不丁来了一句。
“是啊,谁又能想到,恰恰就是这个年轻人写出了《牧马人》。”胡采投去欣赏的目光,“小说我在文代会看了,写得很好。”
方言道:“也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燕京文艺》的老师们给了很多建议。”
“但‘反思文学’,总归是你想出来了吧。”
“是啊,这个‘反思文学’,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写《牧马人》的时候就想好了?”
“跟我们说说吧。”
“………”
陕北代表团里的一个个,围着方言,你一言,我一语,和他讨论反思文学这股新浪潮。
陆遥眼神炙热地看着这个在文代会横空出世、名动燕京的作家,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文代会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高潮。
全国的报刊很快就会不遗余力地宣传他和《牧马人》,包括自己担任编辑的《延河》,包括整个陕北文学界,都会配合《燕京文艺》,掀起他提出的“反思文学”的思潮。
到时候,天下无人不识方言!
这才是真正的“一文天下知”!
“嘟!”
“嘟嘟嘟!”
汽笛声响了起来,火车车轮转动着,穿过浓浓的烟雾,开向了陕北,车身一晃一晃。
硬卧的车厢里,方言跟陆遥、胡采等人分到同一个隔断,而且正好是上中下三个铺。
“我中铺。”
陆遥亮了亮小卡片。
“我下铺。”
方言瞥了眼一脸为难的胡采,主动提出来:“胡老师,咱俩换一换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采摇了摇头。
“还是我睡上铺吧,爬上爬下,能锻炼身体,您就当给我这个机会。”
方言不等对方推辞,把行李放了上去。
“谢谢你啊,岩子。”
胡采等人跟他熟络之后,不再叫“小方同志”,要么改口喊他的小名,要么直呼全名。
“您客气。”
方言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
就像王洁以挖到自己这个新作家为荣,每个编辑都要有自己长期合作的作家,方便给文学期刊约稿和组稿。
日积月累,就能形成一个比较固定的庞大作者群,有一种说法叫“编辑部就是司令部”。
各地文坛就是地方军队,比如陕北的叫‘陕军’,晋西的叫‘晋军’,燕京的叫‘御林军’。
方言自己就算御林军的一名小将。
方小将!
司令部拥有的军队数量越多、规模越大、战斗力越猛,自家的期刊和出版社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如果编辑拥有一支忠诚无比的私军,无论换到哪家期刊都紧跟的话,那可不得了了。
妥妥的‘军阀’!
而陕北整个省恰恰是华夏文坛的重要阵地,陕军也是华夏文坛中精锐中的精锐。
代表团里的陆遥、贾平洼、莫伸等人,更是未来的中流砥柱,其他人虽然没听说过,但在月台接触下来,能感受到强烈的创作激情,人人憋着股子劲儿,都想写出好作品。
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资源。
正当他思考时,胡采微笑道:“岩子,你说你的另一篇小说,会在下一期的《燕京文艺》发表,那你有没有想过,《黄土高坡》之后,下一部作品要写什么呢?”
此话一出,陆遥、贾平洼、莫伸等四人的目光,统统投在方言的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第19章 电影剧本
下部作品写什么?
《废都》?《白鹿原》?那不纯纯挨批嘛!
必须是又稳妥又出名,还能赚钱!
方言一时间被问住了,摇了摇头:
“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
“没想好也很正常,文学创作本来就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胡采理解地点了点头。
“是啊,写作特别需要灵感,一个对话、一个人,甚至一个东西,都有可能来灵感。”
陆遥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我的灵感源泉就是烟,只要抽烟,灵感自然就会来。”
方言调侃道:“好家伙,宝成!2毛6一包,你这個灵感可有点贵啊。”
“哈哈哈!”
顷刻间,哄堂大笑。
“陆遥的老习惯了!”
贾平洼也打趣说:“发了工资先买包好烟,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的,又要体面,可又不讲究门面。”
陆遥辩解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只有抽着好烟,才能有一种庄严的心情,只有保持庄严的心情,才能有灵感,才能庄严的创作。”
“你啊,就是歪理多。”
胡采分享经验道:“灵感这东西,关键在于多看、多想、多走、多说,比如刚才在月台,你们跟岩子聊这个‘反思文学’,不就蹦出很多有意思的想法吗?”
“胡老师说的对。”
贾平洼、莫伸等人无不赞同。
“离中午还有段时间,要不接着聊?”
方言准备集思广益,听听他们的见解,或许能给自己接下来的创作,提供一些思路。
但让人失望的是,要么是老生常谈的伤痕文学,要么是随波逐流,从伤痕文学跳到反思文学的框架。
毕竟,《牧马人》打响了反思文学的第一枪,很有可能取代伤痕文学,成为新的主流文学方向,这类跟风的作家,多如过江之鲫。
倒是刚才一直活跃的陆遥,沉默地抽着闷烟,抽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
“《惊心动魄的一幕》,我想再投一次。”
方言挑了挑眉,注意到有说有笑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整个隔断里变得异常安静,只听能到过道的脚步声,车厢“哐哐”的晃动声。
“你果然还是没有放弃啊。”
胡采叹了口气。
“放弃?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