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20节
方言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就见下了班的方红和苏雅结伴同行,“喜从何来啊?”
“少来,红姐跟我说了,你要去《燕京文艺》上班了。”苏雅由衷地替自己的发小欣喜。
“姐,我不是昨天跟你说不要……”
方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雅是外人吗?”
方红冷不丁地来了一句,紧接着苏雅双手叉腰,横眉对视:“对啊,我是外人嘛!我们可是从小到大,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小、初、高,都在一个学校里念书,你说这得是什么样的友谊啊!”
“纯洁的革ming友谊?”
方言挑了挑眉。
“可不是嘛!”
苏雅指了指他的挎包,“所以老实交代,你的包为什么比平时鼓这么多?装了什么?”
“就是些信。”方言道。
“不会是情书吧?”
一听到是信,苏雅忍不住调侃。
“想什么呢,是读者来信。”
方言一本正经地解释挎包里装的,全都是看过《牧马人》的读者寄给自己的信,因为不知道作者的具体地址,基本上由编辑部代收。
这也是自己将来的工作之一,把读者来信整理分类,转交给作者,或者代为回信处理。
“有没有我们厂的?”
苏雅看着他从挎包里取出一沓信:“你不知道,我们厂里好多女同志都给你写信了。”
就在此时,胡同里回荡着一道声音:
“刘建军在家吗!”
“来了!来了!”
刘建军脚步匆匆地跑到门口,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一摞信,急不可耐地拆开信封。
《人民文学》,退稿!
《当代》,退稿!
一张张纸上,写着被退稿的原因,以及编辑给出的修改意见,但大概的意思都一样。
脱离现实逻辑,难以情感共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建军遭受打击,魂不守舍。
方言偷偷摸摸地走到他的身旁,“建军,信上写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啊!”
刘建军被吓得大叫一声,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方言、方红、苏雅站在他面前,没好气道:“你小子干嘛呢,吓死我了。”
“那要怪你自己看得太认真。”
方言把头凑了过去,“上面写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补习班上认识了几个笔友。”
刘建军心虚地把拿着退稿信的手藏在背后,“这不,这是他们寄给我的信。”
苏雅刚想张嘴,立刻就被邮递员的一句“方老师,有您的信”打断,注意力随之被袋子里如雪花般的来信所吸引,一捆又一捆。
写的地址,五花八门。
有的写“《牧马人》的作者方言收”,有的写“燕京作家方言收”,有的甚至只写了个“燕京方言收”,没头没尾,没有详细地址。
得亏这片辖区的邮递员认识方言。
看着方言手里沉甸甸的读者来信,刘建军一想到这些仅仅是寄到他手里的,没能成功寄到这里的,全国还不知道有多少,心里发酸。
慢着,自己还有两封信没拆呢!
说不定!
一下子,来了精神。
刘建军扫了一眼,一封来自《华夏青年报》,一封来自《燕京文艺》,撕开封条。
《华夏青年报》,退稿!
退稿信内容很公式化,只有“感谢投稿”云云,连修改意见都懒地提,2篇小说怎么寄过去的,就怎么原原本本地给寄回来。
最后,只剩下自己最不重视,当作保底的《燕京文艺》,如今却是仅剩的一丝希望。
心在颤抖,手也在哆嗦。
他不敢再拆,特别是看到邮递员紧握着方言的手使劲摇的一幕,仿佛有根刺扎在胸口。
“诶,建军!”
苏雅余光里瞥见他悄悄地溜回院里。
方红诧异道:“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建军也真是的,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平常可不是这样。”
苏雅疑惑不已。
“估计是急着给笔友回信吧。”
方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什么笔友,分明就是退稿信!
“这封总不会还是退稿信吧?”
刘建军躺在床上,把信翻来覆去地看,就是没有拆开封口,迟迟下不了决心。
“建军,谁寄的信?”
王美丽突然走到他房间,“是不是出版社的信?是不是你的小说要发表了?”
“妈,您着什么急,哪有这么快啊。”
刘建军直起了身。
“我能不急嘛,你知不知道,因为岩子发表了小说,他现在直接去《燕京文艺》上班。”
王美丽语气里透着一股酸味。
“什么?!”
刘建军惊得张大嘴巴。
“你是没看到岩子他妈洗衣服的时候,那个高兴的样子。”王美丽不禁感慨,“真没瞧出来,岩子小时候不正经,一点儿也不像块读书的料,现在正儿八经成文化人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刘建军低头盯着手里的信,喉结蠕动。
王美丽皱眉道:“建军,你也加把劲知道吗,小说真能发表了,就算高考不如意,也能像岩子一样,去出版社当编辑。”
“放心吧,您对您儿子还没有信心吗!”
刘建军敷衍着王美丽,把她送出了门。
整个人贴在墙上,深吸了口气,心想着:
虽然《人民文学》、《当代》退了自己的稿,但方言不也没在这些刊物上发表过。
不过是在区区《燕京文艺》而已。
方言能行,自己也能行!
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重新鼓足勇气,拆开了信封,就见每页纸里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两字——
退稿!
不!!!!!!
刘建军面色苍白,道心破碎,后背贴着墙壁,慢慢滑落下来,退稿信也从手里脱落。
一页页纸,飘落在四周。
第18章 方小将的野望
11月16日,文代会正式闭幕。
方言在燕京呆了半个多月,也是时候该回陕北了,于是到《燕京文艺》编辑部结账。
王洁坐在桌子前,拿着一支笔替他算账。
按照干部出差标准,算了往返差旅费,每天补助两块钱,还给自己买了回陕北的硬卧票,甚至以硬卧的标准,补了来时的差价。
算下来,竟然差不多有四十多块钱!
王洁到会计那里给方言领了钱,又给他开了证明,证明自己在《燕京文艺》的改稿确有其事,等回到陕北,要把这个交给大队。
忙完一切,方言把3包桃酥交给王洁,让她跟编辑部的人分着吃,然后离开了小楼。
这年头,点心有蛋糕、桃酥、萨琪玛、绿豆糕、江米条等大众货,既要钱,也要粮票,像蛋糕、江米条,6毛5一斤,要6两粮票。
而桃酥就更贵了,要7毛2一斤。
杨霞给他的大团结,让他买了8包桃酥,一包一斤,再加上从鸽子市场里买的粮票,完全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個月的菜钱了。
1包留在家里,剩下4包带回大队。
临走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杨霞给了一张澡票,方言到澡堂子泡了澡,理了发,一身干净地回来,餐桌上摆着奢侈的酱油猪油拌饭。
吃完这顿,竟然破天荒地还有夜宵。
泡了4杯麦乳精,全家四口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分吃着桃酥,其乐融融。
吃饱睡足,第二天就要出发去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