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谁准你动了?你在这跟我做皮肉买卖呢?”
  贺邢的声音低哑得可怕,目光灼灼,像是要将阿影看穿。
  阿影顿时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以为自己又触怒了主人。
  然而贺邢盯着阿影苍白而惶惑的脸看了半晌,眼底翻涌的攻击性竟慢慢沉淀下去。
  他忽然松开钳制,带着几分烦躁,抬手用指节蹭过阿影的唇角,语气生硬地命令道:
  “要不然,你给我笑一个看看?笑一个,我就不生气了。”
  这个要求比任何严苛的训练或惩罚都让阿影感到茫然。
  他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没听懂贺邢的话。
  笑?
  阿影的人生里充斥着杀戮、守护、隐忍和服从,喜悦是一种太过陌生甚至奢侈的情绪。
  他从未对着镜子练习过如何展露笑颜,甚至不确定自己笑起来的话和旭公子像不像。
  影卫不需要笑容,只需要锋利和忠诚。
  可是现在,主人命令他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阿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模糊记忆中旭公子“笑”该有的样子,然后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向上牵起了嘴角。
  希望,笑起来也有点像吧……
  其实应该不好看,毕竟不管是谁,笑得这么僵硬,哪里能好看得起来,整个表情都很不自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笨拙又生硬的笑容,却让贺邢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猛地怔在了原地。
  “……”
  下一秒,肉眼可见的绯色迅速从贺邢的耳根蔓延开来,瞬间染红了贺邢的整个耳朵和脖颈。
  与剑阁阁主平日里那副桀骜不驯、恶劣张扬的模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贺邢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攥着阿影的手,甚至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贺邢:“……”
  阿影:“?”
  贺邢猛地别过头去,只留下泛红的耳廓和脖颈暴露在阿影的视线中。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几乎是恶声恶气地命令道:“……你以后只能笑给我看。”
  闻言,阿影顺从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属下遵命。”
  他心想,除了主人,确实也不会有人对他提出这般奇怪的要求了。
  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
  贺邢似乎为了打破这局面,目光扫过床边,伸手取过了阿影从不离身的“夜哭”剑。
  “铮——”
  那剑一出鞘,便透出一股森然寒意,剑身极薄,刃口在光线下流转着一线凄冷的微光。
  夜哭剑如其名,轻若无物,却锋利无匹,是无数高手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然而与之相配的剑鞘却显得过于平凡,通体玄黑,材质普通,样式更是毫无出奇之处,历经风霜已显得有些破旧,与阿影身上那精致贵重的新衣格格不入。
  “啧。”
  贺邢将剑掂在手中,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平衡与冰冷的分量。他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
  他侧头看向阿影,眉头微挑:“你这剑鞘太寒碜了,配不上现在的你。要不要换个新的?或者……”
  顿了顿,贺邢语气随意却带着试探,“直接给你换把更好的剑?”
  阿影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
  剑于他而言,是手臂的延伸,是生死相托的伙伴。
  夜哭剑他已用了多年,早已熟悉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但阿影依旧垂下眼帘,轻声道:“阿影都听主人的。”
  这个答案似乎早在贺邢预料之中,却又让贺邢心头莫名一软。
  他哼了一声,将剑归鞘,一锤定音:
  “武者其实不宜轻易换剑,手感差了分毫,便是生死之别。罢了,那就给你换个新剑鞘。”
  他用剑鞘轻轻点了点阿影的腰间,“配不上你,所以,该换了。”
  阿影下意识地想跪下谢恩,又猛地记起贺邢先前的命令,动作僵在半途,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多谢主人。”
  贺邢看着他这副恭敬却疏离的模样,方才那点柔软心绪又被一丝恶劣的逗弄欲取代。
  他上前一步,将夜哭剑塞回阿影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阿影微凉的皮肤,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口头上说谢谢有什么用?轻飘飘的,没点诚意。你不如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
  阿影握着熟悉的剑,指尖感受着剑柄上缠绕的旧皮革纹路,怔住了。
  他抬眼看向贺邢,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罕见地显露出清晰的困惑。
  把一切献给主人,阿影当然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阿影对主人本来就有一点私心。
  只是,除了这条命和这副身躯,他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实际”的东西可以献给主人?
  沉默地思考着。
  忽然间,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阿影的脑海——主人刚才,似乎……是喜欢看他笑的?尽管那个笑生硬又笨拙。
  犹豫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服从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阿影抬起头,努力回忆着方才牵动嘴角的感觉,再一次,对着贺邢,缓缓地、有些吃力地,向上弯起了唇角。
  这个笑容依旧算不上熟练,甚至因为带了些许不确定的试探,显得更加生涩。
  却奇异地冲淡了阿影眉宇间常年的冷漠,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令人心尖发颤的专注。
  “……”
  就这么看了一眼,贺邢猝不及防,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狠狠搔刮了一下,又痒又麻。
  一股更汹涌的热意“轰”地一声直冲上脸。
  这次再也无法掩饰,连耳根带脖颈,乃至剑阁阁主冷峻的面容,都瞬间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绯红。
  贺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特别的烫,血液都往脸上涌。
  猛地转过身,贺邢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丢下一句:
  “……剑鞘我过两日让人送来!”
  声音竟罕见地透出了一丝仓促的意味。
  搞得阿影不明所以,但是,依旧还是点头应是。
  对于影卫来说,主人的命令就是天,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
  结果自那日后,贺邢像是彻底顿悟了。
  不仅送来了与“夜哭”剑相配的玄乌沉金剑鞘,更是将无数奇珍异宝如同流水般送给阿影。
  顶楼那间寝阁,如今几乎变了模样。
  并非变得富丽堂皇,而是处处透着一种被精心呵护的奢靡。
  窗边多了一盏精巧的宫灯,灯身是紫檀木雕琢而成,里面嵌着的却不是寻常烛火,而是一颗鸽卵大小、莹润生辉的南海夜明珠。
  阿影的衣柜里更是塞满了远超一个影卫所需的衣物。
  除了日常更换的劲装,还有以玄色暗纹云锦制成的外袍,领口袖缘绣着同色系的精密云雷纹,低调却价值连城。
  甚至还有一件通体用雪貂腹下最柔软皮毛拼成的斗篷,风帽边缘茸毛丰厚。
  贺邢只瞥了一眼送来的箱子,淡淡道:“隆冬时披上,别冻僵了手脚,误了事。”
  至于兵器配件,更是层出不穷。
  与“夜哭”剑配套的玄乌沉金剑鞘只是开始,之后又有能贴身藏于靴筒、削铁如泥的寒铁匕首;
  数套以特殊合金打造、轻便却坚韧无比的飞镖暗器,其边缘在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贺邢赏赐这些东西时,态度往往随意得像是丢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语气也总是那般居高临下:
  “拿着,别出去丢我的脸。”
  或是:“用坏了再说,库房里堆着也是占地方。”
  然而,剑阁上下谁都不是瞎子。
  这些物件哪一样不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宝贝?
  阁主这般毫不节制地将资源倾斜给一个影卫,其意味不言自明。
  流言如同水入滚油,瞬间炸开。
  阁中众人私下窃窃,皆言影卫阿影如今已是阁主心尖上独一无二的人物,恩宠之盛,远超历任影卫,甚至盖过了阁中许多高层人物。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阿影在阁中已享有诸多特权,几乎能与几位堂主平起平坐。
  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杀堂张老的耳中。
  张老坐在杀堂阴森的大殿内,听着心腹弟子的回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手中盘玩多年的铁胆被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
  危机感袭来。
  事实上,阿影越受重视,他这把老骨头的位置就越是岌岌可危。
  贺邢的性子张老再了解不过,任性妄为,全凭喜好。
  如今贺邢这般明目张胆地抬举阿影,其用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根本不需要几年,或许下一次任务归来,贺邢一句话就能让那小子取代自己,执掌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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