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直到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贺邢才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影卫,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总算像点样子了。”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穿得体面些,别让人瞧见我剑阁最锋利的剑,整天穿得破落潦倒——”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阿影一眼,“反倒平白丢了我的颜面。”
  被这样一说,阿影低头应了声“是”,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衣袖上精致的绣纹。
  这些衣物的用料和做工都远超一个影卫应有的规格,甚至比许多世家公子的衣着还要讲究。
  阿影自然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对他这般上心,但作为一把剑,他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
  与此同时,贺邢凝视着阿影依旧恭敬而疏离的姿态,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躁。
  紧赶慢赶,他特意命人赶制了五大箱衣裳。
  绫罗绸缎、貂绒锦裘,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可阿影今天知道时连嘴角都不曾牵动一下,更别提展露笑颜了。
  这柄剑阁最锋利的剑,此刻垂着眼帘站在那里,仿佛收到的不是珍贵的新衣,而是又一纸夺命的任务。
  怎么连笑都不会笑?
  真是的。
  啧。”
  贺邢把玩着手中的玄铁扇,忽然用扇尖轻佻地挑起阿影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脸来。
  “……”
  阿影那双总是藏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余下顺从与沉默。
  仔细看可以发现,阿影耳朵稍微有一点红,非常不明显。
  “真稀奇,”
  贺邢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他惯有的恶劣,
  “给你做了这么多衣服,连个笑脸都舍不得给?”
  “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叫人全撤了,换一批新的。”
  闻言,阿影浑身一颤,立刻单膝跪地,声音低而急:
  “属下不敢……属下没有不喜欢。主人赐的,皆是恩典。”
  贺邢冷哼一声,收回扇子,目光却仍锁在阿影脸上。
  虽然说影卫绝对不会对主人撒谎,可是贺邢就是觉得憋憋屈屈的。
  他觉得阿影好像这话说的不情不愿的,搞得跟他逼的一样。
  毕竟,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笑一下?为什么还是这副闷石头的模样?
  贺邢越想越觉得心头憋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烦躁至极。
  忽又开口,贺邢心情不好,声音更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从今往后,你所有的衣物都由制衣阁特制,每季添新,不得有误。”
  阿影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贺邢走过去,用脚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阿影的膝盖:
  “起来。少跪一点,医师不是说过你膝盖旧伤严重吗?”
  他这话说得随意,心里却再清楚不过——阿影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年寒冬,旭荟公子一句轻飘飘的惩罚,让十五岁的阿影在雪地里跪了将近三日。
  等贺邢过去时,少年阿影几乎已经冻僵,膝盖肿得不成样子,连站都站不起来。
  能恢复到如今这样已属奇迹,但每逢阴雨寒冷天气,仍会疼痛难忍。
  贺邢不是不知道,影卫这一行注定与伤痛为伴。
  可他一想到阿影拖着这双伤腿还要替他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就没由来地一阵恼火。
  “多谢主人。”
  阿影依言起身,依旧垂着头。
  于他而言,伤病疼痛都是家常便饭,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他从不敢奢求更多。
  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伤痛,没有道理要让主人在意或者记挂。
  “行了,我也要穿衣了。”
  贺邢转身走回床边,自顾自取下衣架上的外袍准备穿上。
  “主人……”
  阿影见状下意识上前想要帮忙,却被贺邢摆手制止。
  “你少替我做事,”贺邢语气硬邦邦的,“免得我又莫名心口疼。”
  他这话半真半假。
  自从那神出鬼没的“琉璃心”出现,贺邢就没少受折磨。
  可后来他却发现,只要他对阿影稍好一些,那钻心的疼痛便会荡然无存。
  什么鬼东西?真是。
  贺邢一生桀骜,天之骄子,何曾学过如何对人好。
  结果现在这个情况,他也只得试着去做。
  可贺邢不知道,他这般突如其来的态度,落在阿影眼中却全变了意味。
  阿影默默退后一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见贺邢连穿衣都不愿让自己近身,心中那片深藏的自卑与失落又蔓延开来。
  他想,主人定是厌极了他,连碰触都觉得嫌弃了。
  结果,贺邢系好衣带,一回头就瞧见阿影垂着眼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着,那副隐忍又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名刺得贺邢这个主人心头火起。
  “想什么呢在那?”
  贺邢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
  “待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容易走神?”
  他是真的恼了。
  想他贺邢何时这般费心对待过一个人?
  那五大箱衣裳,从料子到纹样,哪一样不是他亲自过目、精挑细选?
  结果呢?
  这木头一样的影卫不仅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予,此刻竟还敢在他面前神游天外。
  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贺邢何曾尝过?
  闻言,阿影浑身一颤,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主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阿影虽然不太明白贺邢为何突然动怒,但长年累月的影卫生涯早已让他形成了一套应对主人情绪的本能。
  他习惯了顺从,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平息主人的怒火——以前是自请受罚,现在是……哪怕现在的方式常常让阿影事后独自蜷缩在黑暗里,舔舐难以言说的羞耻和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然后,阿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顺从,仰起脸,冰凉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贺邢的嘴角。
  贺邢:“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了。
  只见阿影微微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紧张而不停颤抖,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像是可怜兮兮的、在惶恐之中的兽。
  这是一个生涩而仓促的讨好,动作里带着卑微的试探和显而易见的恐惧,却也因为那份孤注一掷,透出一种破碎的诱惑力。
  阿影总以为贺邢要的是这个,
  毕竟以往许多次,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影的这副身体总是能最简单、最有效地,让主人暂时放下不快。
  所以,很多时候,阿影都很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和旭公子这么像的你。
  然而阿影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到来。
  “呃!”
  阿影只觉得腰间骤然一紧,贺邢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勒断。
  “主人——”
  阿影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一步,被迫紧紧贴入贺邢怀中,鼻尖瞬间充斥了对方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好你个阿影,你总这样糊弄我,你真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贺邢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阿影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被这样质问,阿影眨了眨眼睛,那双总是藏着锐利与警惕的眸子里,此刻竟透出一种近乎单纯的慌张。
  他被贺邢牢牢箍在怀里,整个人不知所措,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惊扰的兽。
  主人似乎更生气了,可阿影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方才的亲吻,没有亲到,而且更糟糕的是没能平息主人的怒火,反而引来了更深的诘问。
  阿影纤长的睫毛无助地颤动了几下,最终只能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影无能,请主人赐罚。”
  这是阿影所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既然讨好无用,那便领罚。
  疼痛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若能以此换得主人息怒,便是值得。
  贺邢盯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简直气笑了。
  他箍在阿影腰间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几乎是咬着牙道:
  “你知道吗?除了你,谁敢叫我这么生气,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儿的,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阿影闻言更加茫然无措了。
  不罚……那要如何?
  主人的心思比他执行过最复杂的任务还要难测。
  犹豫了一下,阿影指尖试探地移向自己刚刚穿好的、用料精良的衣带——既然亲吻和领罚都无用,那或许只剩下……
  就在阿影的指尖即将碰到衣带时,贺邢猛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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