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路上,二人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位置,一言不发。
  谢寒衣望着沐扶云瘦削的背影,不知为何,只觉她挺得笔直的脊背透出的倔强,一时竟让他不知所措。
  他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伸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脑袋都做不到。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通过传送阵回到泠山泽。
  终年萦绕此处的寒气与霜雪仍在,白茫茫一片,可对此刻的谢寒衣来说,却已失去用处——重新封印后,他已不在需要这些来压制体内的气血。
  白雾萦绕间,沐扶云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沉沉的寒意自鼻腔钻入心肺,在整个胸腔蔓延开来,带出一阵针刺刀割一般的疼痛,令她的脑仁跟着突突跳起来。
  “师尊,您知晓我当初为何明知自己天资不佳、根基难筑,仍要踏上这条崎岖难行的修行之路吗?”
  她背对着谢寒衣,没有回头,他却从她低低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颤意。
  他心口跳了跳,缓缓伸手,想要触碰她那早已自高高的马尾散下来,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
  还未待回答,又听她接着颤声道:“因为我想摆脱这里的一切,离开这里的一切,再不回来——这是我一直以来坚定不移追寻的目标!”
  她说着,朝前走出一步,猛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复杂而难掩伤感的目光望着谢寒衣。
  “可是,我、我却曾因为师尊,而升起过放弃的念头……”
  第124章 后悔
  她自来到这个小世界后,一心想的,就是完成历练,熬过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后,重回自己的世界——对她而言,这才是回到正轨。
  可是,她并非没心没肺的人。
  谢寒衣为人清冷,却任何时候都记得将她护在身后,他的存在,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师徒之间的情谊。
  修道之人,因青春常驻,时间漫长,近于永生,与凡人相比,总是感情内敛,甚至冷漠一些。
  曾经的她,独自求道近百年,早已习惯了孤单。可一旦有人开始关心她,就像漫漫寒夜里的温暖光源。真挚的情意,怎舍得辜负?
  有那么些时
  候,心中一直坚定的要离开的念头,也曾有过动摇。
  她想,若就这样,以泠山道君亲传弟子的身份,一直留在师尊的身边,似乎也不错。身为曾经的天才女修,她知晓谢寒衣修为极深,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
  只不过,这小小一步,全靠机缘。
  天下修士无数,能修至渡劫期的那寥寥大能中,,鲜少有短短数十年就飞升登仙者,更多的大能,在此境逗留百年,方现飞升之象。
  她不知谢寒衣会在此境停留多久,但不论多久,若她能等到他得成大道的那日,再离开这个小世界,便不再有太多遗憾与留恋。
  可现在,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而她,却因天道不得不离开。
  “没有太多时间了,我——”
  我在西极进阶了太多,很快就要临近移魂换体之日。
  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能泄露天机,内心的诸多情绪无法向谢寒衣解释,只能生生憋着,令一向从容洒脱的沐扶云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憋得眼眶含泪,止不住摇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师尊,不值得啊。”
  她终要离开,怎么值得谢寒衣毁了自己的仙途?
  谢寒衣望着她盛了泪水的眼睛,想像从前一样宽慰她,告诉她,他不觉得不值。可不知为何,他隐隐能察觉到,她口中的“不值”,与他所想并不一样。
  他唇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竟忽觉词穷,又想抬手轻抚她的鬓发,可指尖颤动,终究没动,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
  “罢了,我已给了你太多负担。”他轻叹一声,垂下眼低声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他说着,转身要朝洞府的方向而去。
  受着伤,经脉半毁,本就虚弱,加之心绪低落,他原本挺拔如松的背影,一时竟显出几分摇晃的脆弱来。
  沐扶云看得心中一颤,盈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她压抑不住心底的酸楚,上前两步,在他离开前,伸出双臂,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
  “师尊,对不起。”
  她心中懊悔难过,一时没了往日的冷静,难得的感情外溢。
  “徒儿并非埋怨师尊,只是心中实在郁结,一时任性……”
  谢寒衣被她这样抱着,身子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而是慢慢放松些,抬起右手,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一下拍着。
  心中的愧疚未消,担忧却稍散了些。他想说,能见她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已是宽慰,绝不会怪她。
  可是,才一张口,心口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抽痛,好像有一股难以控制的力道,从内里攥住他往外拉扯一般,就连自筑基以来,始终牢固的灵台,都似震了震。
  他呼吸一滞,身子也定了定,到嘴边的话就这样生生止住了。
  沐扶云察觉到他一刹那的僵硬,松开环住他的双臂,绕至他身侧,抬起朦胧的泪眼,有些紧张地问:“师尊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谢寒衣面色不变,唯唇角轻微地动了动,随即恢复如常,轻声道:“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说着,侧过身,抬手覆在她面颊上,带着薄茧的修长指尖自她眼角拭过,湿润的泪珠碎开,在他指腹间晕开一片。
  “在西极,你也受伤不轻,如今不能调动灵力,却该好好调息,方能慢慢恢复。”
  沐扶云此刻被他擦了泪,心底竟有一丝羞赧,闻言点头答应:“徒儿明白。师尊也快入洞府修养吧。”
  说罢,她退到一边,冲谢寒衣行礼,望着他转身入洞府,直到门略关上,方才转身。
  不知为何,谢寒衣方才那一瞬间的异样,让她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多重的伤,才会让他断了仙途?
  她在水边站了站,凝视着水面上缭绕的霜白雾气,面色渐渐沉下来。
  芥子袋还在腰间,她无法御剑,便取出才来天衍时常用的省力符纸贴上,离开泠山泽,朝着归藏殿后堂行去。
  ……
  洞府之中,谢寒衣屏息凝神,待感知到沐扶云已经走开,才敢捂住胸口,有些痛苦地佝偻下去。
  他的另一边胳膊撑在一边,才让自己不至于直接栽倒下去。豆大的汗珠自鬓发间滑下,苍白的脸庞很快布满隐忍之色。
  先前在归藏殿醒来时,大约躯体还未完全缓过劲来,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未感到太多不适,到方才回到泠山泽,痛苦才开始显现。
  在西极时,他为了重新封印,已将自己体内与灵脉的连接斩断,伤至根本,此刻,不会再因血脉翻腾不断,而需要浸泡在冰冷的水中——便是浸泡了,也无济于事。
  那种从灵台处蔓延开的动荡的疼痛,与寻常大战后元气大伤的痛苦截然不同,而是夹杂着一种拉扯感,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他修行这么多年来固下的根基掀开一般。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谢寒衣的眼神沉了沉,努力坐直身子,试着专心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这一阵躁动暂且过去,才敢泄下劲。
  芥子袋中还留着已裂成两截的青明白霜剑,原本银亮锋利的绝世好剑,此刻失去了光泽,如废铜烂铁一般,再不见往日气势。
  这把剑,乃是当初他的师尊齐归元赠予他的神器宝剑,哪怕是当年那场长庚之战,直面魔头昆涉阳,都不曾对此剑有半分损伤,西极的一道天雷,却直接将其劈成两半。
  进阶的雷劫,皆随着境界的上升而威力渐强,能将他的剑劈开的,又该是何境界的雷劫?
  谢寒衣望着断裂的宝剑,眼神逐渐凝重。
  ……
  泠山泽外,通往归藏殿的山道上,沐扶云一步步沿着台阶上行。
  上一次如这般徒步攀登,还是刚入外门,不会御剑的时候。
  那时的她顶着一身骂名,日日遭人白眼,与整个天衍都显得格格不入。而如今,再没人会为难她。
  这也不过是从法会之后的变化,距今不过短短数日,可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
  山道上,有弟子往来,或并肩交谈,或御剑慢行,大多都是从西极一同回来的,见到沐扶云时,多向她抱拳致意。
  也有几名弟子还关心地询问了她与谢寒衣的状况,尽管知晓帮不上忙,还是郑重地叮嘱她,若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请不必讳言。
  沐扶云一一应下,待上到归藏殿所在处时,已不记得自己到底与多少人说过话。
  她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气,只觉原来与太多人打交道,似乎比独自修炼更加费神。
  好容易绕过有弟子往来的正殿,来到后堂,方得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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