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时日不久,供奉在此的莲灯,似乎又有几盏本就已微不可见的熄灭,消散在天地间,不见踪影。
  而属于沐扶月的那一盏,长明不灭,仍静静立在角落里。
  大约是有所感应,在她踏入堂中的那一刻,灯芯的光亮便颤了颤,升起袅袅烟雾,化作熟悉的人形。
  “你还是来了。”沐扶月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亲妹妹,“我还以为你不愿再来了。”
  她说着,像才从沉睡的被窝中醒来一般,仰起脑袋,伸展着身体,露出愉悦的笑容:“也对,已立过誓言,你不敢不来。”
  沐扶云面不改色,行至莲灯旁,拔出佩剑,在指尖上划开口子,由着鲜血滴入灯芯。
  受到血缘至亲的鲜血滋养,沐扶月的元气肉眼可见地又恢复了许多,原本淡如轻烟的魂魄,已不再那么透明,越来越像寻常修士们的完整精魂。
  快了。
  再几次,神魂便该完整,可行移魂之术了。
  沐扶云脑海里闪过谢寒衣的身影,慢慢放下手,眼神晦暗。
  没得到回应,沐扶月心有不甘,又移至妹妹身侧,微微弯下腰,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怎么样,就快成了,妹妹,恨我吗?”
  沐扶云收回剑,没有回答她,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你现在连装也懒得装了。”
  沐扶月面色一滞,没料她会如此回应,露出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狼狈,随即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哼,随你如何说,反正,事到如今,谁也不敢奈我何。”
  “不错,既如此,就耐心等着吧。”沐扶云点点头,转身朝外行去。
  将要跨出殿门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首望着沐扶月,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我不恨你。”
  沐扶月愣了愣,眼里满是不信。
  “会恨你的那个沐扶云,早就不在了。”
  沐扶云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堂。
  归藏殿外,天气晴朗,风轻云淡。
  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站在石阶之下,仰头凝视着这边,面色皆是惨白。
  像是知晓今日她要来此处,特意来等,却又不敢再进入这个曾被自己视作希望的地方,只能远远看着。
  见她出来,两人本就紧绷的身子越发显得僵硬。
  楚烨最先反应过来,脚步动了动,问:“你……如今进阶至何处了?”
  第125章 噩耗
  这是他们如今最关心的事。
  对沐扶云来说,她根骨脆弱不堪,即便暂时承受住了进阶的雷劫,日后也随时有气息运转不畅,导致静脉爆裂而亡的可能。
  再加上还要以鲜血供养沐扶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越来越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星河站在楚烨身侧一丈远的地方,目光掠过她垂在身侧,露在衣袖外那一抹残留着干涸血迹的指尖,禁不住咬了咬牙关,慌忙扭开视线。
  楚烨则忍耐着复杂的情绪,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到除了平静与冷漠之外的情绪。
  沐扶云毫不躲避,就这样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向他们因为受伤未愈而虚弱疲惫的神色,轻声道:“这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说罢,她走下台阶,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宋星河心急,本能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阻止她离开:“你——”
  话音出口,蓦然对上她冷漠的视线,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撒手,无措道:“我、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你……”
  沐扶云抚了抚自己的衣袖,面上未见动容之色:“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们。”
  在西极时,因有他们二人与苍焱出手,她才没被天雷直接劈得魂飞魄散。
  但这一切,本也是这三人不分是非,助纣为虐才引起的,她不必为他们此刻的忏悔而心生感激。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说话的是楚烨,“只是想知晓你的情况,好让我们有所准备。若那一日真的到来,也许我们仍能想办法,替你抵挡……”
  “还能想什么办法?”沐扶云仰起下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要像沐扶月那样,再替我的神魂寻一处可供使用的躯壳吗?”
  楚烨语塞,不愿承认自己的确有这样的念头。
  沐扶云嗤笑一声,摇头:“莫说我在这世上,早已没了其他血亲。即便有,也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那你想要我们如何?”宋星河脱口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我做不到!”
  沐扶云摇头:“因果循环,你当日所种之因,今日便要承受其果。若仍如当初那般,因无法接受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行旁门左道之事,那还不如不忏悔的好。”
  二人一时语塞,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说得没错,一直以来,他们都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犯下的错误。别人犯错,可以指责,可以憎恨,可以惩罚,可待落到自己身上,又该如何?
  良久,楚烨低着头,攥紧双拳,下定决心一般,哑声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做任何伤害他人的事。”
  沐扶云抿了抿唇,不置可否。教化弟子,本该是为人师的职责。
  想到这儿,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齐元白那张因气急而涨得通红的脸,不禁眯了眯眼,问:“掌门真人……伤势如何了?”
  楚烨和宋星河都是齐元白的亲传弟子,天赋异禀,极受重视,素来常伴其左右,知晓的定比旁人多。
  大约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齐元白的情况,楚烨愣了愣,没来得及回答,倒是宋星河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掌门师尊先前已被重创过一次,即便被及时救回,再往西极时,也未参与太多,可我瞧,还是情况不妙。”
  “怎会如此?”
  “掌门师尊素有沉疴,这几年,时常发作,本就艰难,此次又重创,虽看起来尚行动自如,但内里熬油似的,早不如旁的同阶大能们那般了。”
  “素有沉疴……”沐扶云若有所思,“倒不曾听说过。想来,对于掌门真人这般身份地位,也是一件憾事。”
  齐元白身为天衍掌门,本就一直因修为境界不如谢寒衣,而曾被外人诟病,都道他是凭着前任掌门亲生儿子的身份,才得到的掌门之位。
  得位之后,若潜心修炼,仍有机会后来居上,堵住旁人的嘴。可他却落下旧伤,进阶愈发艰难,往后,只怕更无法突破了。
  沐扶云难得主动问话,宋星河心下宽慰,尽管有些奇怪她为何突然问起掌门师尊的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知道的统统告诉她。
  “师尊是三年前的一次进阶,受到灵脉波动的影响,差点走火入魔,这才落下病根的,除了我与大师兄,旁人并不知晓。”
  一直沉默的楚烨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了一句:“师尊虽不曾多说过,但想来,心中也是有遗憾的。自那以后,就连性情都变了些。”
  天衍乃天下三大宗门之一,身为掌门的齐元白,地位非凡,旁人少有接近他的机会,即便是其他各峰的长老,也只有在议事时,才与之接触,是以留意到他变化的人不多。
  而他是齐元白座下大弟子,寻常最受器重,常伴其左右,这才有机会留意到。
  沐扶云神色一顿,又多问一句:“如何变了?”
  楚烨摇摇头,拧眉道:“我也说不清,只是师尊从前宽厚和蔼,自三年前起,有时变得喜怒无常,尽管都很快消了气,但从前,我从未见过师尊如此。”
  经他这般提醒,宋星河也反应过来,点头应道:“不错,确有那么几次,师尊似乎变得比从前严苛了一些。”
  他忽而想起,当初沐扶云才入外门时,齐元白也曾因为沐扶月的缘故,对她有所责难,生怕她因此心有芥蒂,连忙又解释:“掌门师尊有时虽看起来不假辞色,实则只是对弟子们寄予厚望,希望天衍的弟子个个能成材,平日里,从来都是依着门规行事,不曾薄待过谁。”
  “随口一问罢了。”沐扶云不置可否,她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她本也对天衍旧事不甚熟悉,一时半会儿,也没琢磨出什么来。
  楚烨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有些迟疑地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山道上,小道童云生飞快地奔上来,小圆脸红扑扑,一面呼哧喘气,一面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双手在空中一通比划,最后两眼一翻,做出个晕倒的模样。
  “掌门师尊晕倒了?!”楚烨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问。
  云生闷闷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点头,另一边,宋星河的玉牌已亮了——
  “太清峰秦长老传讯:掌门师尊不知为何,再度不省人事,召我们师兄弟二人立刻入正殿!”
  如此,二人也顾不上其他,冲沐扶云歉然抱拳后,便匆匆往归藏殿正殿绕去。
  天衍自有一套上下通信的体系,不过片刻,消息便已经传开,一时间,各峰弟子,凡未受伤修养的,纷纷放下手中事务,前往浮日峰,聚集在归藏殿外,关心齐元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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