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这里是掌门真人的归藏殿,泠山泽是宗门禁地,你与谢师叔都昏迷着,我们不便进入,便将你二人安置在掌门真人处。”
  沐扶云揉了下额角,一边试着下塌,一边开口要问谢寒衣的情况。
  展瑶像她肚里的蛔虫一般,在她开口前,先往她嘴边递了杯茶,趁她没回神,猛给她灌两口,方道:“你元气大伤,又经脉不畅,不宜直接以高阶丹药疗补。虽已辟谷,近来也得多饮医修调配的补气茶,方可慢慢恢复。”
  待见沐扶云被迫一气饮下了大半杯,方放下茶杯,解答了她的疑惑:“谢师叔伤得比你重,被掌门真人安置在正殿中疗伤,内门几位长老、医修,还有不少师兄师姐本都在外静候情况,方才怀岩他们已传讯过来,师叔已醒了,掌门师叔遣了大家回去,眼下你去,应当正好。”
  沐扶云顿了顿,站直身子,试图调动全身灵力,却又听展瑶道:“别动,你进阶太快,医修封了你几处经脉,近半个月,一点都不可再用灵力。”
  说着,在沐扶云之前踏出门外,握着自己的剑,向她示意。
  这是要御剑带她去正殿的意思。
  “多谢。”
  沐扶云也不推辞,道声谢后,便在她的帮助下,很快来到正殿之外。
  恰逢几位长老自正殿中出来,见展瑶带着她过来,蒋菡秋冲她点了点头,有些紧绷的脸色缓了缓:“你也醒了,快进去吧,师弟见到你,也会宽慰些。”
  沐扶云点头,冲见到她后,面色各异的长老们略一抱拳,算是行礼后,便跨入正殿门内。
  大殿中央,以主座为轴,两边列了整齐的坐榻,乃是平日宗门内长老们聚集,商议事务的地方,绕过正厅,才是休憩之所。
  还未行至内室,便先听听见齐元白低沉的声音。
  “……师徒而已,何必如此?若是担心衣钵不得传承,日后再挑个好苗子便是了。”
  “不一样的。”
  谢寒衣的声音传来,因听起来太过虚弱,落到沐扶云的耳中,显得十分陌生。
  “师兄,且不论我收她为徒,并非为传承——你知我本就无意于此,就算她非我亲传弟子,只是天衍一个普通的弟子,我也不会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她有危险。”
  屋里沉默了一阵,沐扶云也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片刻后,齐元白咳了两声,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沙哑而虚
  弱的声音里有说不清的意味:“究竟不是为了师徒情分——师弟,你只是为了她罢了。”
  沉默再度蔓延,还站在正厅中的沐扶云不自觉地悄然攥紧双手,苍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也曾被众人轻看,当初,是师尊没有放弃我,才令我不至未入仙门便心灰意冷。”片刻后,谢寒衣再度开口,嗓音比方才更虚弱,语气却是不容忽视的坚定,“师尊也曾教导过我们,求仙问道,非问一人之道,仙者登高仰天,却不能忘脚下土地。”
  “师兄,你忘了吗?”
  他口中的“师尊”,齐归元,亦是齐元白的父亲,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当比谢寒衣更深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被提到了痛处,齐元白再度重重地咳了声,随即冷声道:“师弟不必多想,我不过提醒你罢了——”
  他说着,目光倏然朝正厅的方向射去,手指一动,以灵力将站在那儿的沐扶云直接带进内室。
  “为了这么个经脉半废的孩子,毁了自己的仙途,甚至差点连命也搭上,值得吗?”
  他也受了重伤,直到再度前往西极沙地时,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此刻动用灵力,即便只是一点点,也显得有些吃力,原本挺拔中带着道骨仙风的身躯,此刻支撑不住地微微佝偻着,掩在道袍下的胸口也因呼吸急促而不住地起伏。
  “你看看自己,日后就这么平庸地吊着半条命活下去,哪里有半点‘天下第一剑’的样子!”
  谢寒衣因受伤太重,身体虚弱,难得没有动用五感和灵力,此刻半卧在榻上,蓦然见到沐扶云,不禁眼神一凛,连说话的语调都冷了几分。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此事与她何干?我既未因私心耽误了封印灵脉,便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不用再牵扯他人。”
  齐元白连连冷笑,原本因虚弱而惨白的脸色,憋出一层异常的紫红:“师弟何必急着辩解?你不想将她牵扯进来,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接受你这般的回护?”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话戳中了内心,一向冷静淡漠的谢寒衣,竟然变得有些闪躲,似乎不愿与她对视。
  沐扶云顾不得齐元白话中的讽刺与恶意,只是抓住了方才的那句“毁了自己的仙途,甚至差点连命也搭上”。
  她知晓,先前在西沙极地时,谢寒衣因那些魔物的干扰,受到了一些影响,为了救她,受了重伤,却不料会伤到这种程度。
  “师尊怎么了?什么叫‘毁了仙途’?”
  齐元白用来拉扯她的那股灵力已经撤去,一得自由,她便忍不住上前,半跪到榻边,双手伏在榻沿上,仰头望向谢寒衣。
  面对她担忧的疑问,谢寒衣垂下眼帘,沉默以对。
  得不到回应,沐扶云越发不安,干脆不顾师徒尊卑,掀开谢寒衣搭在榻沿上的道袍袖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激得她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搭在他的腕侧,欲强行催动灵力,探入他的经脉中。
  “你做什么!”谢寒衣察觉她的意图,猛地抽回手,反手一转,制住她的动作,“你才连连进阶,不可擅动灵力!”
  “那师尊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出于担心,沐扶云再没了平日的坚持与风度,“否则,我——我也自毁!”
  谢寒衣怔了怔,望着她的眼神,从方才的焦急和愤怒,变得黯然无光:“你——哎,说的是什么胡话。”
  齐元白听着这师徒二人间你来我往的对话,不禁又是连连冷笑:“我竟不知,才短短时日,你们师徒二人倒有了这么深厚的师徒情谊。既如此,不正该坦诚相见吗?”
  他说着,以一种与往日大不相同的,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向沐扶云,缓缓道:“既然师弟不愿说,便让老夫来开这个口吧。”
  沐扶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咯噔一下,仍旧搭在榻沿的双手不禁悄悄攥紧。
  “这些年来,因西极灵脉下的封印,师弟不但要承受寒潭和灵脉冰火交替的冲击,为了维持封印,还一直刻意压制境界。这次西极之行虽凶险,但于他而言,亦是个摆脱压制的好机会——一旦由他再度封印成功,他便能顺势摆脱灵脉的桎梏,继续自己的修炼仙途。以他的修为,日后登仙,不过早晚的事。可是,为了让你不因进阶太快而经脉爆裂,他强行以自毁的方式加快封印速度。”
  他说着,微微佝偻后背,有些可怖而意味不明的眼眸靠近一些,紧紧盯着她,轻声道:“如今,封印已成,他的经脉却因你而毁去大半,难以修复,从此,只怕无法再有大造化了。”
  沐扶云愣在了原地。
  的确是“自毁仙途”了。
  经脉于修士之重要,不言而喻。
  这一个小世界的“沐扶云”,就是受此拖累,一生艰难,下场凄惨。而她来到此处后,亦受此困,哪怕有过人天赋,也不敢进阶太快。
  他们这样的修士,终其一生,追求的便是扶天下苍生,登仙道顶峰,尽管最后得成大道者寥若晨星,但总算是有人人向往的终点在远方等待着,如这般经脉已毁,再无前路可言,便如凡人被判终身监禁。
  凡人肉身脆弱,短短数十年便会身死,而修士,却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尽头。
  “我这个师弟,当年人人称赞、钦佩的师弟,为一个本就有残损的人,牺牲了自己的仙途啊。”
  最后这句话,齐元白几乎是咬着牙,用一种隐含愤恨的语气说出来的。
  谢寒衣抿着唇,黯淡的目光转了转,在齐元白身上停留一瞬,随即才落到了沐扶云的身上。
  “够了,师兄,且让我们师徒静一静吧。”
  齐元白慢慢直起身子,平静下因情绪激动而疾速起伏的胸口,面无表情地扫了二人一眼后,便转身至门边,挥了挥手,召来两名道童,冷淡吩咐道:“送道君回去。”
  他口中的“回去”,自然是指回泠山泽。
  谢寒衣还半卧在榻上,两名道童快步行至榻边,想要自两边将他搀扶起来。
  谢寒衣看着还在身边半伏着的沐扶云,想示意二道童先去搀她,可才挥了挥手,未及开口,却见她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先撑着站起来,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出了正厅。
  谢寒衣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后也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她三五步的距离跟着,离开了归藏殿。
  因二人都不便使用灵力,两名小道童便要请他们往设在归藏殿的传送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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