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可以会骑马,这是君子六艺,并不奇怪,但要是被同僚看到他手上凭空出现的刀,不一本参他装神弄鬼才怪。
他捂住心口,咳了两声。方才剧烈动作,想来是催动了毒,他现在不免虚弱。
果然是,此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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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快马加鞭,果然在距离都城二百里的地方瞧见了迎接的官员。
谢璇衣隐下遇刺不提,在他们的地图上指出使臣所在,要求他们抓紧动身。
他本人则被引到都城休息。
北漠首领对于使臣格外重视,安排来的接应也有几分汉人模样,无端让人亲切。
接应是个瘦高个,却很干瘪,拢着身上的兽皮绒大衣,带他先去安排好的客栈暖暖身子。
客栈距离北漠王宫不远,装修粗犷,喝的茶也带着咸味,显然与中原不同。
谢璇衣倒是没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只是借口自己累了需要休息,就先行上楼了。
房间里备着几身干净的新衣,尽了主人之仪。
北漠衣物大多宽大,谢璇衣脱下显眼的大氅,在外面套上兽绒长袍,又裹上面巾遮挡长相,如此一来,也和当地人没什么区别。
传统艺能,谢璇衣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他的楼层在二层,翻下去方便极了。
先前耽误的时间不少,却还一无所获,他察觉到一些不对,在来时已经想过。
会不会是因为在他“该出现的场合”,所以漏洞才隐藏起破绽。
那他偷袭一下呢。
接连大雪,白日昏暗,能见度低了不少,他没费什么力气,轻手轻脚绕开守卫,爬到边角的偏殿房顶。
北漠王宫构造与中原相似,只是简化更多。
谢璇衣比划一下,辨认出王子们的住所,便摸了过去。
王好见,王子却不一定。
哪料到他还没靠近,就听到瓷器飞出窗外的声音,碎在雪地上,一声闷响。
“这个时候了,你说不行?”
宫殿里传来男人暴怒的声音。
气势剑拔弩张,想来一时注意不到他。
谢璇衣凑过去听。
“殿下,您知道吾王生性多疑,”另一个嗓音粗哑的男声很平静,“最近又为了防着那几个中原人,几乎安插了两倍的人手。”
“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下毒……您知道失败后的下场。”
谢璇衣叫出系统,面色凝重。
“探查异常。”
“出现异常波动,请宿主注意。”
谢璇衣从窗户往里探了一眼,收回目光。
他分不清那是哪个王子。
不过此行也算有所收获。
趁着一拨守卫换岗的时机,谢璇衣摸回旅店。
刚从窗户翻回房间,一身寒气还没褪,门就被人拍响了。
“谁?”
他装出鼻音很重的声音,整个人裹进被子里。
“大人,您的几位同僚已经接到了,特来告知您一声。”
“另外,吾王明夜在宫中设宴,还请大人务必参加。”
谢璇衣"嗯"了声,目光死死盯着那人映在门上的黑影。
听了一会他门中动静,那人才轻步离去。
谢璇衣这才起身,把门缝里塞着的安眠香纸夹起来,丢到了窗外。
惊喜不少啊。
他讨厌这种勾心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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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北漠王宫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像是要冲散连日大雪的死闷气息。
北漠王名乌瀚,未至耳顺之年,却已经老态龙钟,眼睛浑浊着,看不清其中神色。
谢璇衣硬着头皮,和同样面露难色的几位同僚一起参拜过北漠王,依次落座,这才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向身后熟悉的身影。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夜之间使臣的队伍里多了一个沈适忻。
然而同僚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期望着谢璇衣出个头打听缘由。
谢璇衣皱着眉收回视线,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想吃瓜又不敢问,一群懦夫。
他全程端坐使臣首席,不时举杯附和两句,全程没给身后那人一个眼神。
他只做分内之事,其余的自有旁人料理。
正当宴酣酒暖,宾主皆欢,殿中突然有一侍卫上前,对乌瀚行礼致意。
“参拜吾王,今日幸得一珍品玉器,借此良机赠与吾王,愿吾王万寿无疆。”
这番表示几乎让宴会气氛又升了一个台阶。
正当所有官员宾客都翘首以盼,盯着在侍卫身后上来的四人,期待见到他们手上长盒中的珍品。
谢璇衣心脏却漏跳一拍。
四人中的一个侍卫,身形和他昨日遇到的刺客太相似了。
正此时,那个侍卫的眼神也看过来。
掀开长盒的动作几乎成了慢镜头,盒中没有珍宝,只有闪着冷光的千机弩。
几人动作异常迅速,半数箭矢朝使团而来,另外半数则朝向不远处的北漠王。
电光石火之间,谢璇衣无从取出锦衾,却见身后有人扑上前,手中飞出的杯碟挡掉半数流矢,却还是有两根一上一下,没入心口微偏的位置。
瓷片碎裂的声音像是一记警钟,场面乱作一团。
好在那四人准头不好,现场虽然有人受伤,总归只占少数。
北漠王自然无事,却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把沈适忻带下去治疗。
王宫中的侍卫已经将四人按在地上,却来不及等待指示,就见四人咬碎毒药自尽了。
身后使臣已经六神无主,几乎有人一句“沈大人”便要脱口而出,又被人捂嘴按下。
沈适忻被急匆匆赶来的太医带下去时,眼神始终落在谢璇衣身上,后者却冷肃着一张脸,紧盯着王座上的北漠王。
北漠王正胡乱一挥手,“今日偶遭此事,便先……”
“陛下!”
他声音里像是含着一腔悲愤,生生打断了北漠王的决定。
他站起来,以中原礼节重重躬身。
“陛下,”他眼神炽热。无端坚定,看得北漠王心中发慌,“我永朝使臣乃顺应皇恩,为两国百姓方便而来。”
“不过今日初来乍到,便有如此变故,陛下难道任由刺客出入王宫、蓄意谋杀使节,而敷衍了事吗。”
身后慌乱的使臣已然呆愣,满殿只听到谢璇衣字字铿锵。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小官尚以为城外风雨不过谣传,陛下尚未至连河西四城都管理不好的地步。”
“不过今日,小官便请永朝皇诏金口玉言,收回河西四城管辖权,仅保留通商互市之能。”
谢璇衣此番话一出来,震惊众人,甚至不亚于方才的刺杀。
使臣这边回过味来,任谁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之所以谢璇衣敢说出这么胆大包天的话,就是知道北漠人明面上不敢动他们,只能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偷袭。
北漠王敢怒又不能言,憋得脸色发青。
一通威胁与利诱相逼之下,本就头顶怠慢使臣指责的北漠皇室,也不得不咬着牙一番讨价还价,定在了两国都同意的区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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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谢璇衣今晚的举动,任谁都对他多了些敬畏。
一群平日里文人相轻的官员,此刻跟在他身后,活像是狐假虎威。
客栈内的炭火足,一进来便烤得谢璇衣浑身暖烘烘,他索性把领子翻了下来。
二楼只有几处拐角燃着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他轻车熟路摸到自己的房间,只一进门便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顿时便知道何人在此。
听到脚步声,床榻上窸窸窣窣,像是那人直起身子。
一站一卧,便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
终于还是沈适忻没忍住。
他的声音听起来喑哑,“你没受伤吧。”
谢璇衣不说话,只有鞋底蹭在木地板上的摩擦声。
他又开口,“可有……帮到你?”
谢璇衣听到这无端荒唐的话,轻嗤一声,转身走了。
不一会,他重新开了间三层的房间,比起二层规格更加豪华,窗户能看到的雪景也更辽阔。
房间里只有木头和蜡烛的味道,干净清冽,谢璇衣想着今日吃沈血馒头的战果,啧啧两声,烧上开水,坐下来泡茶。
谢璇衣走后,沈适忻眼神仿佛落了锁,紧紧盯着他曾经站过的地板。
这段时间接连受伤,灼伤的皮肉还没好全,前两日骑马颠簸是一顿皮肉之苦,今日又连受重创,身上被裹得活像个木乃伊。
太医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胡乱将他安置在一处房间,却不想正巧惹了谢璇衣的不快。
身上的伤口像是在叫嚣着,非要争出个先后,疼得剧烈。
门不知道被哪个路过的人合拢,只是蒙在门上的昏黄剪影边幅朦胧,摇摇晃晃,显得屋内无比沉寂。
他身上冷着,头却像是埋进煮沸了的水,滚烫又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