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34节
漪容挑灯做了一会儿针线,躺在她亲手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小床上。
她长到十八岁,还没有睡过如此狭小简陋的床榻,却意外睡得很好。
醒来后早膳已经放在桌上了,两张烤饼。
漪容吃了许久才吃完,擦干净嘴后她惊觉自己方才又在发呆。
她出门去,依旧找隔壁屋子的宫女打听了去哪里打水,洗干净手后继续做针线。
做好之后她见隔壁屋子仍是有人,干脆坐下和她闲聊。
漪容不说自己是谁,对方也没有问。姑娘之间能聊的话题多了,两人先从漪容绣的花样说起,又说起了每日的膳食......
等到中午,和她聊天的宫女匆匆用完午膳就去当值了。漪容特意看了一眼,她们二人的饭菜是一样的。
她不用做活计,午膳时分这片地方有些动静,却也没有人敢大声嚷嚷的。
漪容侧躺着闭目养神,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是朱槿。
漪容坐起来,请她坐在椅上,笑盈盈道:“朱槿姑娘有何事?”
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陛下可有惩罚你们?”
朱槿摇摇头,道:“方才我听人说夫人和宫女闲聊,怕她们冒犯了您。”
漪容的脸色淡了淡。
她隔壁住的还都是有名有姓的宫女,她自己如今却没个身份,不必像奴婢一样做活,被放在这里,百无聊赖。
“没有的事。”
“夫人可有何打算?若是您有话想带给陛下,奴婢可以帮您在高内官面前传话的。”朱槿正色道。
漪容笑笑,不答反问:“我能从这里出去吗?”
朱槿用力摇头,劝道:“夫人,您可千万别有这念头了。”
“那就没什么打算了。”漪容轻快道。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朱槿看在眼里,很是惊讶,听漪容问她睡莲如何,连忙说了一遍。
要她说,如今睡莲的日子过的或许比路夫人还好些呢。
她继续劝道:“万一陛下将您忘了,您难道就在这里待一辈子了?”
漪容惊讶道:“你不是说圣驾很快回京了吗?”
朱槿道:“即使陛下不在,行宫也有宫人值守的,万一您被留在这里,那就完了。”
窗外日光刺眼,漪容视线游移,突然笑道:“朱槿,是高辅良让你来劝说我的吧?”
行香和她关系更亲近,也更聪明,却只能送纸条来。朱槿丹榴明显是听高辅良的话,大事小情都不敢自己做主,她却能来此下等宫婢住的地方看望她。
还一直劝她。
怎么所有人都劝她去向皇帝求和。
是了,在虽有人眼里得皇帝的宠幸都是天大的喜事。她年幼时听说过一件事,一个贵人偶遇村妇,见色起意,那妇人的丈夫欣然献上,得了一大笔银钱,妇人也从日日劳作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听到的故事就是这样,似乎很是圆满。
朱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漪容道:“你回去吧,我没什么好说的,多谢你来看我了。”
送走朱槿后,漪容坐了片刻,原想去隔壁屋子坐坐,进去就见一人躺着似是身体不舒服。漪容安慰了几句,听她说想喝热水。
漪容一愣,她从未烧过水,随着午膳送来的热水也已经冷了。
她问了如何烧水,又听她的话去另一间屋子找人要了两块点心。
漪容被宫女指挥着烧好水,放凉一会儿喂她喝了。
这一下午她帮隔壁屋里宫女的两件小衣上绣了花样,理了屋子,晚上简直是沾床就睡。
翌日,她继续给自己找活计做。
如果不做事,她一定会在这空荡荡的屋里疯掉。
而朱槿等人,再没有来过。
转眼,就到了圣驾回銮的前夕。
暮夏初秋时节,中和殿的书房内,一阵裹挟着凉意的夜风透隙而入,烛火摇曳。
郑衍在烛灯下看一册兵书,一边看一边批注,放下笔沉思片刻,蓦然开口。
“她人呢?”
第29章
从路夫人被逐到下等宫婢的住处后,这还是皇帝头一回主动问到她。
高辅良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谁,正要回禀,却迟疑了。
“怎么,人死了?”
明亮烛火摇曳,照出皇帝一张英挺的脸,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晦明不辨。
听了皇帝的冷言冷语,高辅良愈发不知该怎么回禀了。
见他迟迟不敢张口,皇帝嗤道:“说实话。”
“是,回陛下......”高辅良将路漪容这几日做了什么如实回禀,也顾不上去想路夫人她自得其乐,皇帝知道会是什么心情了。
他回禀完,皇帝淡淡“唔”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
过了许久,皇帝再度放下笔,高辅良请示道:“陛下,明日回京路夫人——路氏您可有什么安排?”
“不必改。”
皇帝说完,放下笔,走到窗前。
窗前绿树茂密,石柱上挂着精美无比的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偌大的中和殿,偌大的行宫,寂静无比,没有一丝人声。
她竟然有兴致帮人做衣裳,还将椅子床身擦得光亮。
他并未贬她去做奴婢,她倒是随遇而安。
高辅良不敢言明的话头,郑衍轻易听了出来——
她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恐怕比在中和殿里还要开心。
皇帝攥紧手掌,倏然间,树上一只雪白的鸟雀扑棱扑棱飞起,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鸣叫。
第二次见到她的光景顿时在皇帝脑海中浮现。
晴光蔼蔼,花树连绵,她和崔澄一道行走,那崔家子突然抓起她的一只手让她看飞走的白鸟,还迟迟不松手。
他看了觉得很是腻味。
也是那次,是他唯一的迟疑。
他和崔澄并不熟悉,出京前无甚来往,对他最多了解就是皇兄的内弟。
但那一个动作,他对崔澄生出厌恶。
然而他是路漪容的丈夫,是经过三媒六聘的正经夫妇。
年岁相当,容貌上么,崔澄勉勉强强也算配得上她,是世人眼里的美好姻缘。
在此之前,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中他人之妇。
从前他没想过成婚的事,偶尔有幕僚提起是时候娶一位王妃了,都很快被别的正事掩过去了。回京礼部筹备登基仪式时,也有年高德劭的大臣提醒他立后纳妃的事。
他当时已经见了不少宗亲女眷,美人无数,包括他舅舅的双生女儿,姑母的幼女,等等。
若是正常,他应该在这些出身高贵的表妹们贵女们里择一个最最合他心意的。
但连这比较都没有必要。
没有合意的。
可她已为人妇,和丈夫还.......似乎感情不错。
当夜年轻的帝王思索许久,在入睡前定了心神。
长到这个年纪,她是第一个甚至都没有和他正眼对视过,就让他想要亲近,想看她更多展颜神采的人。
他不需要靠婚事笼络谁或是打压谁,人妇也可以和离。
改了主意后,他从午后到夜里的迟疑一扫而空,转而让人去告知崔氏一声。
皇帝在窗前站立许久,收回了视线。
“路夫人第一日就挑灯做了一会儿的针线。”
“路夫人去照拂一个月事腹痛不已的宫女。”
......
高辅良回禀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回响。
月色如霜,白惨惨的。
她分明一遇到事就哭,却也很容易开怀展颜。她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却有着小姑娘般的天真纯稚,竟不自量力觉得能轻易从行宫里逃脱,但又能耍手段成功骗过他几次......甚至在闲谈时,她偶尔一句话能说中最紧要之处。
依着宁王的说法,她对崔澄妹妹极是温柔。
对那些宫女也是。
很好,既然喜欢待在那里,就永远待着——不行,凭什么要让她高兴?
就让她留在行宫和崔氏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