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韦澹明低低地笑起来,面色阴沉:“好处?还能有什么好处给我?好到顶天,也无非是把我放出去。我帮你们收拾乔青望,难道就不会有人来收拾我?只怕想拿我项上人头报仇雪恨,或是扬名立万的人得排成队呢!”
“放你出去?”谭玄冷笑了一声,“我看你真是想多了,你身上的问题多得是,哪有那么容易放了你。”
“这就是了。”韦澹明居然还点了点头,“没什么好处的事,我何必要做?总不能为了你们赏我两口好的吃?对了,也不必拿韦兰若来诱劝我,她是我姐姐,是我爹的女儿,是韦氏的后裔!她自也有傲骨!岂是会向你们摇尾乞怜的?!你们逼她害她折磨她这么些年,她岂低过头?她会赞同我的!”
谭玄皱着眉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又道:“所以,你打定主意不会写这封信?只要我们能定乔青望的罪,乔古道当年收受钱财之事就会大白于天下,乔青望所为更是能让乔家人身败名裂,不是也能达成你报复乔家的目的?”
韦澹明低着头沉默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又抬眼,咧嘴一笑:“你们不都是极有本事的人吗?怎么还要来求着我?想要抓乔青望,靠你们自己呀!不会做不到吧?好,我可以帮你们,不过条件是,要放了我和韦兰若,并派人护送我们,确保我们安全到达倞罗境内,后续不得再追查,如何?”
谭玄以手支颐,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声音冷而薄:“韦澹明,我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韦澹明倒也不生气,只垂目浅笑,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知道吗,韦澹明,你说得对!”谭玄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我们的确都是极有本事的人,没了你,要做成此事也不会多难。本是瞧着你多少有些可怜,年幼失怙,离火教的陈年往事追不到你身上,又是遇上殷归野这样的人养你长大。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拯救自己的机会,你却自尊自贵起来了。那你就请自便吧,老实待着,说不定过个三五十日,乔青望就会来跟你作伴了,到那时,你们倒可以再好好聊聊。”
话说到这儿,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韦澹明态度不变,于是温容直便下令差役给他把枷重新戴起,押解下去。
他们几人又低头小声交流了几句对刚才这场讯问的想法,谭玄便带着时飞起身告辞。
温容直起身送他们,送到门口,谭玄叫他留步,自己和时飞继续下了台阶往院中去。
然而还没走到院子中间,温容直忽地又出声叫住了谭玄。
谭玄回头,见温容直站在门口,招手示意他过去。
温容直只叫了他。
谭玄和时飞交换了一下眼色,转身走回去。时飞便立在院子里,专心研究墙角书带草的长势。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时飞都给六月里的太阳晒得受不了,躲到墙根的阴凉里去了,才见谭玄再度跨出了门来。
见他走过来,时飞乖巧地迎上去。
他不会问温容直叫他去是说了什么。既是单独叫师哥去,那必定是有事交代给师哥。倘若能让他知道,师哥自然会说。反之,他就不该乱打听。
谭玄没有说。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阵,直到走出了刑部衙门,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的时候,谭玄才笑着问他:“你怎么没缠着温容直说要上他家借书了?”
时飞没有立刻答话。
他坐在马鞍上,在刺目的阳光里皱着眉头望向道路尽头。
阳光照得路面几乎反光,空气里弥漫着燥热和尘土,还混杂着牛粪马粪芜杂难言的味道。
“其实我打小就不爱读书。”他忽然说,“跟你不一样,你能坐得住读的下去,我啊,叫我坐那一个时辰不动弹,浑身就刺挠得难受。所以我想通了,我又不要考进士,也不可能成大才子。算了吧,现在我这学问也够用了。”
谭玄侧目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们的马都走到街尽头了,他才忽然笑了,点头道:“那也挺好的,想明白了就好,不适合自己的,确实也不必坚持。”
第85章
谭玄没有回屿湖山庄。
他和时飞并辔行了一会儿,便说还有些事情,让时飞独自回去了。
他自己则轻扯缰绳,调转马头,不多时,就回到了银杏巷家中。
他跨进家门时,天才刚到中午。谢白城并不在家,家中只有几个仆人在,见他忽然来了,都赶紧上来伺候,牵马的牵马,递水的递水。谢白城有两个贴身的小厮,今儿在家的是叫秋鹤的那个,瘦巴巴的,却很机灵,一双杏核眼清清亮亮,一边接过他的刀替他挂上,一边笑嘻嘻地说:“爷,您用过饭了么?公子在东胜楼呢,要不我赶紧去禀告一声?”
谭玄摆摆手,撩起衣袍坐下,拿凉手巾擦了擦汗:“我没吃呢,随便先弄点什么吧。不用去叫他,让他忙他的事,我一会儿也还有事。”
秋鹤“哎”地一声答应了,脚步飞快地跑出去给他传饭。
简单吃了午饭后,他又叫秋鹤给他准备纸笔,待到一一安置好了,他就挥挥手把这小少年打发出去,自己闭门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出了房,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叫秋鹤去通禀谢白城一声。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白城带着另一个小厮晴云回来了。晴云的身量比秋鹤要高些,人生的很是清秀,举止也很文雅,看起来不像个小厮,倒像是跟白城沾亲带故的晚辈。他此刻跟在谢白城身后进来,手里提着一套四层的朱漆描金食盒。
谢白城今日穿了一身湖水绿色的圆领襕衫,上面绣着碧色的竹叶纹,在这样一个暑气熏蒸的傍晚,看起来像披了一身从竹林里刮来的凉风,自带了一份清爽。
“谭大庄主,事情终于忙完了?”谢白城抬眼看着他,嘴角挂着一缕盈盈笑意。
回到衡都后,谭玄一直忙于屿湖山庄的各种事务,只匆匆回来拿过些衣服,压根就没在家住过,算来这也是他们俩回衡都后第二次见面。
明明已经回了衡都,却还不如之前那小半年,日夜都在一处呢。
谭玄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感慨,双目凝在谢白城脸上,像是要用目光给他细细地画像。
见他不说话,谢白城不禁笑出声来。眉眼一动,仿佛镜湖生波,又似风过长林,让人神醉。
“怎么了,忙傻了?”
谭玄这才被惊醒似的,忙道:“算告一段落吧。早上去问了韦澹明话,跟温容直一起。”
谢白城神色一动,有心追问他具体情况,但眼角余光瞥见晴云和秋鹤两人正忙着把食盒里的菜拿出来,给他们布置晚饭,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先叫谭玄坐下吃饭。
饭菜都是从东胜楼带回来的,另外还并一小坛酒。他亲自替谭玄斟了酒,两人对坐共饮。
经过之前几个月的江湖辗转,又经历了身陷险境、命悬一线之际的生死考验,更让人觉得眼前这点小小的宁和平静格外珍贵和可爱。
于是二人都默契地不去提那些纷扰烦心的事,只随意地喝酒,聊天,捡些无关紧要的事,慢慢地絮语。
谭玄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他确实是会喝的,只是酒量一般,至少是不如他的。所以谢白城一边替他斟酒,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计着量。算来差不多了,他便停下不再给他续上。
谭玄兴致却很好的样子,自己拿过酒坛,又倒了一杯,还向他敬酒。
谢白城侧头微微一笑,拿起白玉酒杯,杯盏里酒液轻漾,缥碧清透,散着淡淡的青梅香气。
他与谭玄稍稍碰了一下杯,低头浅呷一口,便听谭玄问他:“你之前说要换宅子的,现在怎么说?”
谢白城放下酒杯道:“之前是考虑要收留孟红菱住下的话,宅子就嫌小了。现在她住在三娘那里,两人倒颇相得,我看也不错,有三娘照应,总比我们合适吧。所以我也就不想换了。像这般闹中取静,离东胜楼又近的宅子,哪里好找。”
谭玄笑着点头:“我也喜欢这处宅子。喏,外面这几棵海棠树,还都是我亲自从花市街选的,又亲手种的。将来若真有一日要搬家,我得把这几棵树带上。”
他说着,目光投向窗外,窗外一排海棠都披着葱郁的翠叶,像是一群精神抖擞的少年,不由又喟叹一声:“可惜今年开花没有赏到。”
“明年还会开的,到时候再赏呀,打什么紧。”谢白城说着,也跟着他一起望向窗外。透过婆娑枝叶,还能看到一轮将圆的明月刚刚升起在屋檐上头。
空气中充溢着草木的清香,混着一星泥土的气味,构成独属于夏夜的味道。谢白城轻轻嗅了嗅,觉得自己已经很习惯衡都的夏天了。
这时他又听见了倒酒的声音,转头便见谭玄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差不多点儿吧,别喝多了,伤还没好呢!”
谭玄却把酒杯送到唇边,冲他微眯着眼笑,还故意抬了抬右臂:“这点伤算什么呀?早好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