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风陵不渡> 第48章

第48章

  
  明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悄声改了口:“多谢桓姐姐。”
  桓宜华轻轻微笑,最后一次握紧了明绰的手。然后躬身行了一礼,告退了。
  明绰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许久没有动。皇后的辇舆自是早就走远了,贵女们也都散得差不多,远远地,还能听见年轻女子们议论崔庆英的笑声。明绰又想起桓宜华的那句冷不丁的话,崔挺要起复了。
  若他还是回去掌执金吾卫,那么,谢维呢?
  白子悬在半空,竟有些犹豫不决。谢拂霜托了腮,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举棋不定,僵了好一会儿,谢维才笑了一声,把棋子一丢,只道:“我认输了。”
  棋子掉落,撞飞了原来的两粒子,谢拂霜马上坐直:“你!”
  谢维自小就是这样。幼时谢聿总自恃年长,不愿跟妹妹对弈,只有谢维愿意。谢拂霜赢了他,便要把残局拿去给谢聿看,证明她的棋力能与兄长一较高下。谢维下不过她,输了棋也不恼,但总使这些小手段,撞乱棋形,不叫她去炫耀。后来谢拂霜就学会了记棋打谱,一步一步复盘,半点儿错也不会有。
  眼下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都是一笑。谢拂霜又歪下来,在谢维面前非常放松。
  “你回来了也好。”谢拂霜突然道。
  谢维没吭声,他的盔甲和佩剑都卸了下来,放在了一边。上阳宫里面空得骇人,白日里会有几个太尉府的人来伺候,但每天晚上都要回去,从不许过夜。梁芸姑当日以死相逼才争取到了留在太后,所以她也一步不能出上阳宫。但是谢维来的时候,谢拂霜是不要梁芸姑来陪的。
  执金吾卫奉太尉之令,将太后软禁,但是谢维对此事的态度十分暧昧。他一方面尽职尽责,另一方面,又表现得温和亲密,好像在他眼里,这都不算什么,就是家事而已。他虽然看守不松懈,但谢拂霜要什么,能不惊动谢郯的情况下他都尽量满足,时不时地还来陪着下个棋,喝喝茶。
  谢拂霜一开始没好脸色,被多关了几天,竟像是被谢维的态度影响了,也没事儿人似的。闲来弄妆吃酒,读书下棋,倒像是又回到从前在太尉府待嫁的时候,悠然自得。
  谢维亲自煮了茶,双手递了过来。谢拂霜接过来,并不喝,只是摸在手中焐着,又问:“你那妻弟,可安排好了?”
  谢维便笑笑,意味不明地“嗐”一声。
  他妻子姓卢,不是在建康娶的,是他到了幽州自己做的主。卢氏是渔阳大族,看着陈氏僭越称帝,卢氏也蠢蠢欲动,结果败于陈氏之手,仓皇逃入大雍。谢维娶卢氏的女儿,收服卢氏的人马,稳住了幽州的太平。如今他回建康了,妻儿也跟着回来不说,还带了一大家子卢姓。要给他妻弟安排个一官半职倒也不难,但是谢郯一直病着,根本想不起来这事儿。
  谢拂霜举起杯子喝茶,又道:“哪用得着父亲,阿兄一句话的事情。”
  谢维轻轻叹气:“拂霜,你啊。”
  谢拂霜睁大眼睛:“我怎么了?”
  谢维摇摇头,又不肯说。谢拂霜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怎么回事。谢聿跟谢维兄弟之间,也不是说感情不好,但从小免不了较劲。当年谢郯把谢维派去幽州,是不是舍不得亲儿子,所以要侄子去吃这份苦头,谁也说不清。果然谢维出息了,如今谢郯很仰仗他,谢聿心里怎么想,也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谢聿没有儿子,但卢夫人能生。谢维一下抱回来好几个儿子,要文有文的,要武有武的,谢郯终于安心了。
  谢维起来,准备走了:“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谢拂霜眼睛睁得越发无辜:“冤枉!”
  谢维摆摆手:“我不同你说。”
  谢拂霜还是拖着腮,笑盈盈的:“哎呀,卢夫人也是命苦,给你生儿育女,大老远地跟着你回了建康,夫君都当上执金吾卫中尉了,怎么给弟弟谋个一官半职还这般推脱……”
  谢维扭过脸来,颇有点儿被她气得牙痒痒的神情,但又没法子,最后只能舔了
  舔牙根,笑着摇头。
  谢拂霜也笑,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信笺,在指间晃了晃。谢维接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她:“尚书左丞?”
  谢拂霜神色淡淡地继续喝茶:“阿兄要是怕父亲怪罪呢,就把这封信烧了。拂霜也没有别的意思,心疼心疼你被卢夫人埋怨而已。”
  谢维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把信揣进了怀中,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谢拂霜一盏茶还在手中,端了许久,又轻轻地把茶水放下,然后毫无预兆地把棋子全都扫到了地上。
  晶亮的玉石棋子如飞溅的雨珠,淋湿了她的强颜欢笑。梁芸姑无声地从暗处走了出来,见太后端坐在那里,已经面无表情。她什么都没问,低下头一粒一粒地把棋子全都捡了起来,分出黑白两色,放回棋篓中。再把谢拂霜手边的茶都收拾了,直接全部倒掉,一滴不留,另煮了一壶新茶过来,这才听到谢拂霜冷笑了一声。
  “谢维这个人,从小就是装糊涂,装好人……没办法,寄人篱下呀,他敢得罪谁?”
  可是他也聪明,若不是当年去幽州,留在建康也不会被谢郯重视。
  梁芸姑只低声道:“王左丞是向着太后的。”
  谢拂霜没说什么,她自然知道。尚书左丞也是王家的人,但跟王诃已隔了好几辈,并不亲近。他一向支持谢拂霜,倒也不为别的,只为太后一改大雍立国以来非要穷举国之力西征的国策,让百姓好歹休养生息了几年。
  太后执政十五年,也算得上为政明德,纳谏任贤。这样的人,朝中还有。
  “他也在等啊……”谢拂霜抬起脸,很慢地呼出了一口气。萧盈又在策划些什么呢?她无从得知,但从知道萧盈在温泉宫为谢郯种满了花开始,她就知道,萧盈肯定也在谋划些什么。说来可笑,他们这对“母子”之间,其实还是有一些默契的。
  萧盈在等,她在等,其实谢维也在等。
  谢拂霜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不会等太久了。”
  萧盈没有听到上来自上阳宫里失神般的喃喃自语,唤醒他的,是十日后的深夜里,任之压低的声音。萧盈只听到了“温泉宫”三字,人已经骤然清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
  任之便又重复了一遍:“陛下,温泉宫来报,太尉不好了。”
  第35章
  明绰匆匆奔进温泉宫的正门,两只脚还未都踏进来,已听见了谢星娥的哭叫:“太父!”
  明绰脚下一顿。温泉宫地势下陷,为了保温,四面都是石墙,一进来就先陷进了满园子的花香里,兰花本该清雅,可是种得这么多这么密,便浓得有一种行将腐烂的甜味。
  任之迎上来:“长公主。”
  “太尉已经……?”
  任之摇摇头:“还没有,长公主请。”
  明绰被他带着进去。谢郯的床边围着三个太医,帷幔垂下,隔绝了视线。萧盈和谢星娥都在外间,谢星娥被萧盈揽着肩膀,半抱在怀中,哭得眼红脸肿,见到明绰进来,她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明绰,放声大哭:“姐姐!”
  明绰的眼泪瞬间也跟着落下来。谢星娥是太尉府里唯一的孙辈,自是与谢郯尤其亲厚。明绰心里更复杂一些,谢郯待她更严厉一些,如今又软禁太后,钳制天子,她心里戒备,甚至恐惧他。可毕竟血脉相连,又受教多年,谢星娥一哭,她也难过不已。
  两姐妹的哭声惊动了谢郯,床上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挣扎着,要说话。明绰立刻摁住谢星娥的肩膀,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这才听到了谢郯喉间模糊的几个音节,他在叫名字,可是听不清楚到底是“聿儿”,还是“盈儿”。
  萧盈突然对谢星娥道:“快去接舅舅进宫!”
  谢星娥抽噎着:“已经……已经叫人去了……”
  萧盈一皱眉:“都这时候了,你还不亲自去?”
  谢星娥愣在那里,眼泪还挂在眼睫上,一动,就一大颗泪掉出来,沉甸甸地往下砸。任之看到萧盈的脸色,赶紧做了个牵引的手势,请皇后出去了。
  明绰突然唤他:“皇兄。”
  萧盈转过头,凝视了她半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他无声地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小小的鱼符,递给了她。鱼符供天子身边的近侍传口谕时作为凭证,有了这个,公主就能暂解上阳宫禁制,让太后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但是萧盈怀疑她是否真的需要这个东西。
  明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着泪接过鱼符,转身跑了。
  垂死的老人房间里只剩下了萧盈,和几个束手无策的太医。卞弘之前还在试图给谢郯灌人参下去吊气,到此时也已经放弃了,跪在了萧盈面前请罪。萧盈低头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吧。”
  三个太医鱼贯走出了房间,留萧盈一个人坐到了谢郯的床边。谢郯一直在喘,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像一条刚出水的鱼。胡须上还残留着刚才没灌成功的人参汤,萧盈伸出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谢郯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濒死的人才有的无穷大力,几乎把萧盈的手腕捏青。萧盈看着他的脸,辨认不出来他是否还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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