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或许,也于事无补。
  身负深仇大恨之人,早已死在变故的那一天,余生都是苟延残喘。一旦大仇得报,还是一样的寻死。
  天山覆灭,已成定局,既然无法弥补,他只能死在兰阁禁地,再无生路。
  她毫无办法地靠在他肩上低泣。
  是她把他打碎了。那么爱她的一个人,她亲手把他打碎了。
  “不哭了,乖乖。”他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环着她纤巧的背脊,手掌覆在她腰上摩挲,“我不怪你,什么都不怪你,所以我说原谅。我早就想好了要原谅。只不过,你不肯信。”
  原来他说原谅,是拿他自己给她顶了罪。
  她毫无办法地靠在他怀里落泪,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太硬了,硌得她额头有点发痛。
  他这个人一旦认准,决心就跟骨头一样硬,怎样也不肯转圜,硌得她束手无策。
  良久,她终于阖了潮湿的睫毛:
  “怀瑾,你不要把我想得太无辜了。”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他前襟上,声音已是苍凉而疲乏:
  “即便你说,我与此事无关,其实,也不过是自欺罢了。”
  “事已至此,我们直说吧……我并不无辜。倘若你不爱我,你一定不会觉得我无辜。你把我的责任全撇清了,不过是因为你还爱我,你想自欺。”
  顾怀瑾筋疲力竭地阖了眼。
  她是水晶玻璃人,人心看得一派剔透,像一把冰雪匕首,晶亮,锋利,自己不糊涂,也不肯容人糊涂。
  他眼帘认命地一合,痛而又痛,却不放手,来回不停地摩挲她的腰。
  她声音抖着:
  “归根结底,是我骗了你,背叛你,利用你的善心作恶,逼得你成了全山罪人。再怎么说,天山之祸,我脱不开的。即便你非要认为,当年的事,错全都在你自己,可是谁都明白,原因更在我。”
  她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把眼睛埋进他长发披垂的颈间,那儿狭小却温暖:“……所以,不要全怪你自己。假如你真的无法恨我,也不要只恨你自己。”
  她睫毛蹭着他颈侧,大拇指在他下巴上流连摸着:
  “当年的事,我们是共犯。”
  我们是共犯。
  很重的话,她说得很轻。
  顾怀瑾听得有些愣愣的。他不明白,他一直庇佑保护、不愿让她沾上半点罪孽的人,怎么会红着眼睛含着泪,对他说这些话。
  她何必帮他承担?
  她明明别无他法。
  她一双泪眼,悲戚脆弱又光芒灼灼,眼圈泛粉。
  他忽然想起那些年天山上的桃花。
  良久,他沉默着,握住了她攀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轻轻说:
  “怀瑾,我们一起承担吧。”
  他落下泪来。
  半晌,脱力地阖了眼,两行泪痕,耳边一阵嗡嗡耳鸣。
  她也哭了,嗓音里是浓重的鼻音,湿润的睫毛扫在他颈侧,搔得他心上一阵麻痒,她冷静地哽咽:
  “当年,朝瑶峰上,你对我说,什么事都同你讲,什么事我们都一同承担。”
  “我自作聪明,没有听。”
  “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
  “所以,怀瑾。”她离了他肩头,微微直起身子,望着他悲切脸孔,一颗泪缓缓滑到下巴尖:
  “听我的话,我们别重蹈覆辙。”
  他吞咽了一下,痴痴地听她说话。
  她说:
  “我们……我们是一起的。”
  她阖了长睫,浅启了唇,去寻他的唇畔:
  “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我们一起承担。”
  顾怀瑾毫无还手之力,陷进她的吻里。
  “一起承担吧。”一起承担吧。这是什么话?
  他从出生起,就被要求承担一切,负责一切。他荫蔽所有人,连句怨言都不敢有。
  替人撑伞,自己淋雨。
  甚至鲜少有人念他的好。他待人太好,人人只说他无趣。
  这许多年,唯一一个发现他也在淋雨,肯帮他撑伞的人。
  他不会放的。
  窃山仇人,他固然不该吻。
  但他是毫无生气的求死之徒,最宜溺水,偏要溺死。
  他捧着怀中人的脸,鼻梁相抵,喷着呼吸往下压。含吮一会,搓着她鼻梁换个方向,浑身都似有蚂蚁爬。
  她一个人就是一场漩涡,他靠近就无法生还。
  半晌,她唇被吸得晶莹红艳,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放开了她,一只手,却又顺着宽大的寝衣滑进去,兜着她的背脊,将人缓缓平放到榻上,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哄:
  “……还想要吗?”
  原本没有想要的。
  可是,她这样。
  他才在密室里餍足,此刻又觉得不够了。
  她亲得晕了:“……想要什么?”
  顾怀瑾的手指揉着她的腰窝。
  她哼了两声:“不要了,刚才很累。”
  “好。”他不强求,喷着炙热的呼吸去啄她颈侧:“那闻闻,亲亲。”
  她的气味,也够安抚他。
  “别亲脖子。”她扭着身子,“会被人家瞧见的。”
  他倏地顿了动作:“不准我亲?”
  她去搂他:“下面一点。”
  他轻笑一声,打开了那在她身上并不合身的他的寝衣,小动物似的用脸颊亲昵蹭了蹭,才珍而重之地覆下去。
  吻太密又太软,方才又筋疲力竭地欢好过,她躺在榻上,渐渐就半阖了眼,迷迷蒙蒙地呢喃:
  “还有,乖乖,有些事要同你说。”
  他在云端,此刻什么都能原谅。
  “你说。”
  “雾刀那些话……并不是假话。我也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椿药,自伤,谎言,利用,都是真的。我们这些人,习惯利用男人。但是因此,用一个男人,对我来说,跟用一把刀也没区别。你会爱上一把刀吗?”
  他停了吻,悬在她皮肤之上半寸,静静地听,身和心一样悬而未决。
  “我是吻过摄政王。”
  这话比初听时更叫他想杀人。
  她手腕搁在眼睛上,强逼着自己坦率,“但我不爱他。那只是我们这些人的伎俩。”
  “我明白。”他强忍许久,终于开口,“如今,我也了解你的性子。你哪里
  是会一见钟情之人。第一面就吻了,无非是有用。”
  “但是,我想问你。”他恨得牙关咯吱响,“同样是要用,你怎么没见面就亲我?”
  她听得愣了。给李玄白的那个吻,由她来看,跟玩.弄也没区别。怎么,没玩他,他倒不高兴?
  “我……”她哑口无言,“我尊重你啊。”
  说完自己也笑了。
  “你尊重个屁。”他顿时埋首下去嗦一颗小小的核,“又骗我,又捅我。什么坏事都干了,最后说尊重我?”
  她嘶了一声,咬着手指,又被自己逗得笑了,“什么嘛,你也不想想你从前那个样子,唐僧一样。刚见面就亲你,还能有好?”
  他真是想放也放不过:“他脾气就好了?!你怎么有的胆子亲他?!”
  她搂着他的脖子想了一会:“长得好看,人就胆大。”
  “坏东西。”他骤然下去探开了莲花苞,手指搅着其中淡绿色的莲蓬,真有点火,“整日就知道气我。”
  她仿佛人在浮舟上,被磋磨得咿咿呀呀,又笑个不停。
  “没有嘛。怎么这么爱生气。”她阖着眼把他搂过来,已经困得哈欠连天,依旧由他造次,蹭着他耳廓绵声吐字,“就是因为不在乎才敢亲啊。搞砸了,扔了就是了。我多在乎你呀。一心都是你,哪里敢乱动。”
  “一心都是你”。
  她这人,如果存心讨好,没有一句话不打在点子上。
  他给哄得有点发晕,拼尽全力才想起来,她是个精于此道的女妖,冷笑一声:“你整日就知道哄我。”
  “不是哄你,是事实。攻心刺客,办差时,说爱也不爱,亲也无心。所以你……”
  他更恼了些,勾着花苞深处的花蕊狠拨,她求饶着诶呀了两声,“所以,你都不是我的目标了,我还容你这般,才是真喜欢你。换个旁人……”她哼出一点蚊蚋般的轻响,“……早死了。”
  “你是真爱我?”他压着她的额头问。
  “是啊。”她困得懒洋洋,大拇指在他唇上揉了一瞬:“不然,你也没命活。”
  “就爱我一个?”
  “是呀。”
  答得很快,很坦然。
  他无可奈何,跟着去吻她纤长的颈项——怕留印,轻轻的。
  她扭过头,乌发在脸侧团成一朵云,说着累了,结果难以自禁地又享受起来,阖着眼道:
  “当年,为了办差,我确实用过一些手段。事情是我做的,不论如何,我全部认下。唯有一点,还是希望你知道——那些手段,我自己也不喜欢。”
  “椿药也好,杀人也好,演戏也好。是我做的,但是我也不喜欢。”她睁开眼,寂寞又有点悲凉,手指顺着他的发,“往生门不容善人,只容死人。从前我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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