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回洛京?”他道,“怎么忽然这么想回洛京?”
他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却被她一把挣开,她避开他的眼睛道,“早就该回去了。皇上来了那么多封诏令,再不回去,就是抗命了。”
他牵着她的手,大拇指爱怜在她手背上抚摸了再抚摸,垂下眼,没说话。
“皇上近些日子,确实催得急。”
良久,他终于开口,叹气:
“我今日起了一卦,确实是该回去的日子了,拖不得。再不回去,恐怕会触怒天颜。今早发上无量山的诏令,几乎在字里行间威胁,说要调亲军到山前迎接。言下之意,我们二人不出山,亲军便一直在山门等候。”
“虽说大抵是皇上心急激愤之言,但言已至此,已经没什么余地。再拖下去,恐怕对你我都不好。”
他俯低身子,从下往上小心看她恹恹颓然的脸孔,伸出手在她脸上摸着,轻轻问她:
“我们,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她也在心中斟酌过许久,始终没有一个妥帖的定论。
她答不上。
“你呢,打算怎么办。”她不去看他,摸了摸他的手,睫毛颤了两下。
顾怀瑾闻言,弓低身子抬头凝望她的眼睛,眼里两点灼灼的光,良久,轻声道:
“我放不开。”
“怀瑾。”她望进他眼睛里,被他眼底那种痴色惊得怔了一下,“我回宫,就是宫妃。我同皇上……”
“我知道你是做戏。即便答应了我‘再想想’,一时半会也脱不开。”他指腹轻轻在她脸颊抚过,将她颊侧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去,“我明白的。”
“那么,我得同他……”她皱了眉头,后面的话,连自己都难以出口。
刺客中的妓女。
“你不……你不吃醋?”
顾怀瑾笑了,脸色发白,盯了她半晌,手指轻轻去摸她的眉毛:“你说呢。”
她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
他是什么脾气。从前天山上,她同李玄白多说两句话,他就受不了。
“那你……”
“我可以忍。”
他答应得太干脆,一时听得她怔住了。
他一双潋滟桃花眼半阖起来,屋里夜已深了,点着烛火,他眼里映出两颗橙黄的火星,炽热灼灼,仿佛将那眼眸里一贯的冷潭水都点燃了:
“是我不放你出山,是我强求你回洛京。所以,你继续做你不得不做的事,这没什么。”
他两只手从她腰间环上她背后,缓缓收紧,头埋进她颈窝里依恋嗅着:
“只要,你多哄哄我,我就好了。”
她在他怀里,一阵鼻酸,几乎落下泪来。
顾怀瑾因为爱她,受了无数的委屈。
她欠他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那么,我若要取皇上性命,”她两只手从他腋下穿过,摸着他宽厚的背,“你……”
“我不管。”他笑了,玩着她后背的长发,“他并不是个做人君的材料。”
她被他拥在怀里,一时默然。
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假如他允许她堂而皇之地与嘉庆帝做戏,且打算对她的任务袖手旁观,那么,即便出了四象塔,她也未必非跟他分开不可。
只要,能够掩人耳目。
她有意不去想雾刀的话,轻轻仰起头去吻他的喉结,“那么,我们不必一拍两散,像如今这般,也并无不可。”
他听着她这话,方才肺腑之内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了下来。
“好。”他笑起来,“那就先如此。今日发上山的诏令,命我们五日内赶回。我先派人安排车马。不论如何,你我还有五日时光……”
他话放轻了,迷离着眼凑近来,呼吸拂在她面中,小动物般与她鼻尖相蹭:“还有五日……我们……”
“你省省。”她拢好衣领,“今天真不要了。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那你说,回了洛京,还怎么……”他又将她放倒在衾被里。
门忽然被叩了两声。
她慌忙推开他,坐起身来,拉好衣裳。
侍女垂首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一只青花白瓷碗,恭恭敬敬奉到她面前。
她一看那碗,顿时一个字也没有。
山楂冰圆子。
第133章
顾怀瑾笑着将那只碗端到她眼皮底下,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不必为了一个狗东西发火。乖乖,消消气。”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乱成一团麻,抿紧唇,偏开头。
是她太傻了吧。
南琼霜这个名字,他刚刚知道了十几天。即便已经做到了最后一步,现在言爱,也太早了。
答案就放在眼前,她自己假装看不见。
她……或许已经错了太久了。
“刚巧我有令牌。皇上忌惮摄政王,恐深夜生变,特许我自由出入宫禁。我可以常常去见你……”
“别来。”她一口打断,“那是紫禁城,你一个臣子,怎么好来特意见我?”
她不留情面的口气,听得他愣了一下:
“不是去你的菡萏宫。皇上凡事都指望我陪着,我去他身边,刚好就可以见到你。”
“见到我又怎样?”
他不明白她何以忽然咄咄逼人:“……不怎样。我没说要怎样,只是想见见你。若是没人,可以跟你说会话。”
“宫里哪里有没人的地方。”她躲开那一勺山楂,“别来。我们本就……”
“本就什么。”
“我们本就……”她带点恼怒,与他对视一眼,才见他也冷了神色,她话又断了,“我们本就……”
他不语,凉凉看她半晌。
末了,将瓷勺往碗边一搁,清脆的叮一声,他偏头将那碗冰圆子放到一旁,“霜儿先说吧。哪些事你容许我做,哪些事不容。哪些事你觉得无妨,哪些事算我纠缠。”
她缓缓将身下床单揪在手里,掐入掌心。
纠缠。
他用这个词,她心里也痛。
但是……
她或许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忘了从前的南琼霜,忘乎所以得太久了。
她道:“我们……面上和私下,都不要见了。私底下有雾刀盯着,面上有整个紫禁城的人盯着。即便两人因故碰面,最好也假装不识,站都站远些。”
“站都不要站一起?”他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何至于此。即便是避嫌,未免也矫枉过正了。”
“站都不要站一起,话也不要说。”她道,“皇上本就有疯症,何必惹他。”
“若如此,”他抬起头望她,“你我与断了又有什么区别。”
心酸的眼神,几乎将她看痛了。
她无法回答,偏开脸。
“别这样。”他两手将她捧着腰揽过来,一边与她贴着脸磨蹭着,一边柔声哄,“我容你在我面前演戏,已是不易。你若是连见都不肯见我,”他吻着她耳垂,叹息,“
……我怎么办。”
“怀瑾。”他刚欲再往下落吻,忽而被她一把推开,她道,“别再见了。紫禁城人多眼杂,对两人都不好。”
“怎么了。”他望着她,只觉她方才还亲切熟悉,忽然就变了一副陌生神色,疏离得令他不敢认,“不是方才还说,不必断掉。”
“我仔细想了一下。紫禁城不比别处,一朝行差踏错,何止自己要搭进去,连我身后的清河谢氏,和你的无量山,都难以保全。”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不过是两人情爱,不必拿这么多东西冒险。”
“‘不过是两人情爱’?”他缓缓直起身子,看进她眼底,“我又没有当真要你冒险。不过是想见见你,说说话。你怎么就能同他说话,还湖上泛舟?”
那天,他果然看见了。
南琼霜轻叹一声,收回被他拉进掌中摩挲的手。
他愣住了,忽而笑起来,“怎么,如今连碰也不准碰了。”
“不要过多接触,对我们都好。”她道,“即便相见,也不要对视,连话也不要说。除非皇上吩咐,否则,不要有任何交集。”
他含笑盯视着她,“对。然后,你就可以跟他湖上私会,宫宴上一同谈笑,他被皇上用剑指着,你还要去替他解围。”
她一时无话可答,忽然细腕上缠了一只手,用力之大几乎叫她吃痛,她刚想拨开,那只手不由分说向上抓紧了她胳膊,将她一寸一寸,扯到他眼前。
“没有。”她望着他那双黑茫茫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我对他半点心动也没有。”
他眼神沉沉,摇了摇头。
半晌,一丝怒意也无,温温柔柔又不容反抗地将她强揽入怀里,“不行。”声音轻轻,一根食指竖在她唇间:“我说,不行。”
睫毛黑沉沉压着,那双眼,晦暗阴郁,幽深怨戾,看着她。
仿佛深渊。
“怀瑾……”
他当真不一样了。从前的他,怎么会有这样森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