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她急急道:“那口痰给我好好拖一下。恶心死了。”
  顾怀瑾凉凉笑了一声,“真是张狂。不把他的狗嘴撬开,牙一颗颗打掉,全身筋抽出来给你做把琴,算我无量山待客不周。”
  戾气逼人的话,听得南琼霜愣了一下。
  这些日子整日缠绵,天天相对着说情话,她还以为他与当年并无太大的变化,谁知,他对旁人,竟然是这幅样子。
  确实,不全是当年天山上那个人了。
  顾怀瑾见她一愣,登时有些发虚,回首一瞥,侍女们刚巧打扫完毕默默列行退下,他搂着她等人全出去,脚步声刚在石阶上响起,便将人按在床围子上,俯首吻了下去。
  “乖乖,”他将绸带解下来,露出一双蝶翼般的睫毛,一手托住她后脑,唇上品吮着,含着她的唇珠,“我说这种话,吓到你了么。”
  吓到我?
  她阖着眼,不免笑了。
  他越阴厉,他们就越像。
  从前那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她虽然也爱,但毕竟与她本性相差太远,若非有任务在身,她根本不敢接近,怕相形见绌。
  “别怕我,乖乖。”他吮着她唇瓣,愈发进去缠她软软的舌,“我这一面不对你。只是他欺负你,我才狠些。”
  她恍惚想起方才还觉得不该再纠缠,一颗心绞痛着沉下去一半,另一半,却还是放纵自己去迎他的吻。
  “别骂我。上回你那两个侍女……你竟然因为那两个往生门的骂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啄她的唇畔。
  这话听得她笑了起来,“怎么这么委屈呢。”
  “我杀了他,你让么。”他不依不饶地从唇往下吻,啄她的颈侧,“他在山上,跑不了。”
  杀了雾刀?
  她被吻得朦胧旖旎的眸子,顿时清明一瞬,双睫一颤,抬起眼来。
  第132章
  杀了雾刀。
  这件事情,她不是没想过。
  倘若真杀了,自然是大快人心,即便她仍是不得自由,但胸口多年的郁气,至少还得以舒展一口。
  可是。
  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倘若雾刀死了,最好的方法是她即刻出无量山,趁着无人监看,天高路远,从此自由自在,随意去留。
  但是,假如她不能出无量山,而回了洛京。
  那么,雾刀死或不死,根本没区别。
  洛京有那么多往生门的同僚,光菡萏宫内,就有清涟和远香,大明宫外,有墨角,紫禁城外,又有公孙红。抛开紫禁城,洛京街上,说不定又有多少往生门的眼线——一国之都,天子脚下,所有能人,全聚集在一座城里。
  人人都想跑,往生门内,何人不求自由。光她一个没有教引,其他人容许么?
  不需多久,她没有教引的事,便会被同僚上报往生门。
  她不仅会有新的教引,还要一道一道往门内禀报情况,解释缘由,说不定还会被中途提审,押回来解释四象塔上的一切。
  只要不能自无量山径直脱身,雾刀死了,便是后患无穷。
  她搂着他的背脊,手覆到他脸侧,容他吻着自己脖颈,一面摸着他的脸:
  “如果杀了他,我最好撇下这一切,直接逃走。从此,做天地间一尾鱼,谁也找不着我。”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问:
  “你让么?”
  顾怀瑾自她颈窝里抬起头来,一双过分漂亮的清泉般的眼睛,镜子般倒映出她的脸孔。
  渐渐地,他眸底洇旋起一些浓墨般癫而戾的痴气,那些痴气又被他巧妙掩在一贯的克敛雅隽后,勾了勾唇,半阖着眼到她唇上温柔落吻:
  “乖乖,你做梦。”
  声音轻得,仿佛哄她。
  果然。
  她无奈笑笑,阖上眼迎着他的亲吻。
  分别五年,重逢才几日,这个回答,她不动脑子也猜得到。
  但凡她说想走,哪怕只是提一嘴,他就会吻得格外凶些,逐渐将人按倒在榻上,压着她,推高她的下巴含她的舌。
  她被他拥在怀里按在身下,只得抱着他的背脊囫囵受着,仰着头,渐渐颈椎都受得酸了。
  不止是唇被含着。眼下他似乎对她整个人都有欲.望,边吮边缠,不肯放过。
  她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衫,抓得他衣裳一团皱褶,脑子里澎湃的汹涌的浪,一波高过一波。
  却好似忽然在激烈的浪声里,听见了什么。
  无比熟悉、无比清楚、极其不祥。
  一阵狞笑,锯齿般的牙:
  “——南琼霜。”
  南琼霜骤然睁开眼,放开他的唇,惊喘连连。
  “怎么了?”顾怀瑾略撑起身子,看着她。
  她凝神谛听了片刻。
  声音却又没了。
  她吞咽了一下,抓住他胳膊,急望着他:“雾刀在不在?”
  “谁?”
  “雾刀。就是那个……”
  “不在。”他斩钉截铁,曲着指节刮她的脸颊,“这么怕他?”
  “真不在?”她抓着他胳膊摇了两下,“你再仔细瞧瞧。”
  他依言阖上眼感觉了片刻,仍然是一片空茫茫,睁开眼,见身下人一脸惊惧疑切,难免心疼,大拇指摩挲着她脸侧,“没有。”
  她倏地松了一口气。
  他温声哄她:“别怕,我在这呢。”懒懒笑了一声,“不过一条狗。”
  她尽力平复胸中的疑惧,缓了许久,仍是觉得危而又危。
  “你怕成这样……那么,抓到就宰了。”他去吻她鼻尖,“免得你害怕。”
  “别杀。杀了麻烦反而多了。”
  她推开他,坐起来。
  即便方才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她也无心再吻下去了。
  “那么,抓了便拷打。”他见她害怕,仍然将她搂在
  怀里,哄孩子似的拍着她后背,“好生聊聊当年之事。”
  ……
  南琼霜垂下头,只感觉心里一片地方,越来越凉,冰得她五体麻痹,筋脉扭结,缓缓抓紧了身下床单。
  聊聊。
  聊什么。
  雾刀会把所有事全说出来。
  第一次见面,她便对他用了催情的毒木。此后几乎每一天,她都将那些七乌香木制的耳环和发梳戴在身上,他日日夜夜闻着香木的气息,很快便对她动了情。
  为了讨他心疼,她自导自演过无数回。她是一个为了勾.引男人不惜自伤的女人,为使所求之人对她动心,什么都肯做。
  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她做过不少事。杀过颂梅、阿松因她而死,为了拿到阴阳钥,纵容宋瑶洁放火烧山且替她保密,顾怀瑾至今还蒙在鼓里。
  她忽然想起,他说那个劫船来接她的同僚的话——“行事残酷无道,他们有什么信用。”
  是啊,“行事残酷无道”。
  但是,她也是一个“能下药下药,能杀人杀人”的人,她跟她的同僚,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他尚未发现这一点,而已。
  遑论,当年李玄白窃走阴阳钥,她明知他是窃贼,却亲自放他出了山。
  遑论,她见李玄白第一面,就主动上去吻了他。
  ——即便他能宽宥她被往生门逼着做的所有事,她对李玄白的那个主动的、轻浮的、完全意在勾.引的吻,他也绝不可能宽宥。
  倘若他得知全部的实情,他们就完了,真的完了。
  她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难堪。
  她做攻心刺客多年,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刺客中的妓女”。大多数时候,她毋需以身侍人,相处几日,他们便任由她驱驰。
  可是,自从爱上他以后,她似乎刺客不是刺客,妓女不是妓女,良民不是良民。
  若说刺客,她手软了;若说妓女,她动情了;若说良民,她偏偏又是个“刺客中的妓女”。
  千不该万不该碰了情爱,到头来,将自己落入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境地。良民是早已做不成,刺客原本做得好好的,现如今,却连刺客都做不成了。
  她缓缓地捂住脸,“不必了,别抓他。放他走吧。”
  只要雾刀在,顾怀瑾就可能得知一切。
  还不如让他走。
  “放他走?”
  他垂首,见她面上神色如风吹流云般匆匆急变,偏着头,仔细分辨她的情绪:
  “怎么了,乖乖?”
  “没事。”她冰凉的手将他推开,如今他一认真看她,她就不自在,仿佛马上要被他看透了似的,顷刻就收回手捂住脸,“我们什么时候回洛京。”
  回洛京吧。回洛京,她不会整日在他身边,他就难以有机会接触雾刀,她从前的事,就会永远埋在雾刀肚子里了。
  何况。
  她瞒过他太多事情。她的过去,她的个性,他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一份爱,掺杂了这么多阴谋与隐瞒,真的能算爱吗。倘若他甚至从未认识过她,他的爱,真的能算爱吗。
  或许,她不该再在这种情爱里沉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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