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说屁又怎么了?”
“人吃五谷,你不放屁的?”
说及此处,趁离得近,江修低声道:“我以为经过上回,你不会来我面前胡乱舞个没趣,你知道你为什么长不高么?”
他狞笑起来,紧盯着徐文珂气恼的脸,“就是屁放少了,回去了记得多吃些好消化的,把你那五脏六腑里的阴阳怪气都排出去,再要不得几日,想是你就能比我妹子瞧着更像大人了。”
徐文珂被气得脸都黄了,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原地咬唇要哭,回身遥遥往老太太身上一望,老太太却只将眼神留在江修身上,她忿忿摁下心里的不平,眼泪也给摁了回去,半晌硬着头皮伏腰:“祖母,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了。”
自知理亏又不得关注之人,连退出去的声响都是轻的。
徐意瞳冷不丁被拎过去,再回神来已见胞姐说退了徐文珂,却不高兴,撅着嘴,闷声不吭回了冯若芝身边。
徐家四姑娘近来总冒些粗鄙之言,徐家人已是觉得古怪,可她就站那儿,眼鼻耳喉都是熟悉之相,便不会有谁往奇怪之处琢磨。
只当四姑娘稍稍改了性子。
毕竟往往这时候,四姑娘总会想法子圆回来。
譬如此刻,察觉老太太沉沉目光落在身上,江修想着徐怀霜的叮嘱,哪怕心里有些别扭,却仍是轻咳一声,“祖母,我也有些不舒服,昨夜没睡好。”
老太太不喜四姑娘总是如此冒冒失失,也许是外头太过热闹,喧嚷声冲了进来,倒也没过分斥责。
只提醒着江修,莫要忘了规矩。
旋即又定下:“珂姐儿说得也有些道理,瞳姐儿便在开春前先跟着霜姐儿学学吧,待过了春天,能啃下些晦涩的东西,再与姐姐们一并入家塾。”
念学之事甫一聊毕,老太太便称乏了。
冯若芝领着儿女出了苍松斋,一眼望去,便是小女儿高高撅着能挂油壶的嘴,懒怠的儿子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登时恨铁不成钢,剜了徐之翊一眼,揽过徐意瞳两片薄薄的肩,命道:“你也不小了,十岁了,是该跟你姐姐学学!”
徐意瞳将脸撇开,哼道:“我才不要!我喜欢大姐姐和五姐姐!”
冯若芝用力戳一戳她的额心,语气重了三分,“她是你的亲姐姐!你难不成想跟你哥哥学些斗鸡走狗?
我明白告诉你,当年你哥哥被我发现在外头胡闹,我险些打断他的腿,你也要这待遇么?”
徐意瞳到底年纪小,闻声缩一缩肩,“不。”
冯若芝便乘势追加,低目睨她,“可想好了?跟你姐姐学,还是跟你大姐姐五姐姐学?我告诉你,你大姐姐五姐姐可救不了你,我有三个孩子,大不了两个都废了,我也还有你姐姐。”
徐意瞳睁着圆圆的眼,虽说满是不情不愿,却碍于认知有限,只得小声妥协:“......跟姐姐。”
江修在一旁好笑看着,不免腹诽。
若是叫这便宜娘晓得她引以为傲的女儿也换了芯子。
想必又是另一番鸡飞狗跳了。
这厢暂且不论,徐意瞳虽排斥嫡亲的胞姐,亲另外两个隔了一层的堂姐,徐徽音与徐蓁蓁却浑然不觉,噙笑捉裙往江修这边来,说是听婢女来信,府外来了几个货郎,想着有些新奇玩意,便拉着江修一并去。
而险些被打断腿的徐之翊自然不肯与母亲待在一处,忙追去,“嗳,等等我,我也去!”
便也无人在意,早先被阖家规训的徐圭璋,偷偷朝着另一头角门溜了出去。
大节后的热闹余韵还绕着茶肆酒馆,正月里开门做生意的铺子益发多,下晌艳阳高照,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上好的锦袍,领着一人穿过护城河横跨的桥。
少年双唇翕合,说话间从眼缝里透出几分清澄,“你与我有缘,既接连几日都在街上碰着,见你肚里有些墨水,日后说不定真能同在松阳念书,我便替你搭了这条线。”
身后那人瞧着十五六岁,个子还算高挑,吊着眼四处瞧着盛都的富贵荣华,连连应声,“是是是,承瑜多谢宋兄了。”
这衣着光鲜之人便是吏部侍郎闻大人的一门亲戚,算是闻大人妻妹的侄子,姓宋,唤习迁,绕得虽远,平日嘴却甜丝丝的,也鲜少上门打秋风,倒叫闻家高看一眼,逢年过节不忘了这位小辈,叫他在盛都城里也好过起来。
宋习迁扯过衣袖遮一遮迎头的光,便顺势问:“你是蜀州元县来的,我晓得松阳有位周夫子也是蜀州元县人,我倒是好奇,你怎的不去求他?”
那人借故去瞧桥洞下淌过的乌篷船,眼神几分躲闪,“我......”
话未说完,便见宋习迁朝桥下挥手,“六郎!这边!”
言讫便匆匆朝他解释起来,“行了,周夫子什么的暂且不说,书院里有位徐夫子,你可千万莫小瞧了,这徐家就是个官窝,家大业大,徐夫子虽只在书院教书,背后的门路却宽得很,我今日给你牵线的正是徐夫子的儿子,喏,人来了,你仔细着!”
徐圭璋几步跨行至桥边,白净的面上落下几丝耀眼的光,见了宋习迁,便道:“今日我在家中被拘着,险些遭长辈围殴,幸得你早早派小厮给我递信,我才偷溜出来。”
话一顿,他瞧见宋习迁身后站立的人,遂问:“这是?”
那人垂着眼,唯恐冲撞,忙拱手,“贵人百事吉,小的姓李,贱名承瑜。”
徐圭璋狐疑瞟宋习迁一眼,宋习迁便拉过二人,往茶肆去,“今儿太阳真刺眼,走,我请你们喝茶,都是朋友,互相认识认识。”
徐圭璋一路跟宋习迁往茶肆走,路才走半截便听清缘由,没来由暗瞪宋习迁一眼,凑近低道:“我都不想念书,你反叫我送个人进松阳,你是觉得我这身皮许久没叫家里松了,存了心害我是不是?”
行至茶肆门口,李承瑜便只垂着眼,拱手请徐圭璋先进,徐圭璋虽不爱念书,礼数却齐整,即便不愿应下此事,也暂未挥袖离去。
李承瑜想是万分想进松阳书院,叫掌柜领着三人上二楼,进了雅间,抢着点了几样瓜果点心,并两壶上好的茶,见掌柜一出去,便忙取下书箱,翻出里头的文章摆在徐圭璋面前,神情些许畏缩,“还请贵人赏眼看一看,小的跋山涉水而来,背负家中尊长期望......小的......”
话音未落,徐圭璋剪着眼皮往文章上看,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愿应下此事,便想着多聊几句再拒绝,于是问道:“跋山涉水?你从何来?”
李承瑜抬眼暗窥,不敢窥探他的脸庞,却还是忍不住轻扫其穿着,在心中细细计较。
徐圭璋虽穿了件有些张扬的袍子,举手投足却是大家做派,腰间那枚玉佩更是他叫不出名字来的上等好玉,富贵体面的人家耀眼得如此轻松,比及他自个,光是为了请宋习迁搭线,便已有些吃力起来。
他只睇去惊鸿一眼,忙将脑袋垂得更低,“小的自蜀州来,祖籍元县,家也住元县。”
原以为这样出身富贵的小公子会瞧不起外来者,不料徐圭璋听及他的出身,并未讥嘲,而是撑桌凑近些。
李承瑜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旁的什么,总觉着他语气变沉了。
“元县?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再说来听。”
“小的姓李,贱名承瑜。”
又听徐圭璋问:“那你家中几口人?细细说来。”
李承瑜只道他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了,忙牵出一抹笑,答道:“家中加上小的一共三口人,小的母亲走得早,便是父亲与小的、还有幼弟一道生活,家中些许薄田,尚能度日。”
“哦,幼弟几岁呢?”
李承瑜笑意更甚,“尚才五岁。”
徐圭璋顷刻敛了唇畔维持涵养的笑,起身道:“你想走我的门路进松阳?”
李承瑜:“是。”
徐圭璋当即旋身往外去,“晓得了,明日醉仙楼摆膳,我回家与长辈说道一番。”
李承瑜大喜过望,登时客气追去留人,却也只追见一抹背影拐下了楼梯。
这厢喜滋滋在心中得意,而徐圭璋一出茶肆便喊来小厮一并赶回了府。
甫一迈进园子,便见家里几个姊妹在园子里晒太阳,实属乐哉。
徐圭璋冷下脸,怒气冲冲行至几人身前,胡乱斟了半盏茶喝!
江修被徐蓁蓁与徐徽音拉着挑选新奇玩意,随后又被徐之翊请着在园子里赏花饮茶,早已是作势要离去。
见徐圭璋一副被人得罪之态,便散漫一笑,随口问了句:“怎么?”
徐圭璋一扫几人,心里怄着气,咬牙道:“你们猜我出去见着谁了?”
徐之翊掷来一眼,“谁?”
徐圭璋遂将遇见李承瑜一事尽数告知,“我只怕冤枉错了人,细细给他盘问了,蜀州,元县,家中一些薄田,五岁的弟弟,全对上了!”
说罢他愤恨捶桌,“好个读书人,做下那样的龌龊行径,还敢求门路求到我身上来,我约他明日在醉仙楼摆宴,我定要想个法子狠狠惩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