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即便侍寝，也多是翻了牌子命人将贞嫔抬去朝阳宫。
  他虽不来，贞嫔却依旧盼着。
  她每日都会在自己宫中的小厨房备好晚膳，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做完了满桌佳肴，便坐在庭院凉亭内，痴痴望着宫门。
  从黄昏盼到夜幕低垂，
  直至佳肴热过三遍，全然失了美味，才孤身一人，伴着失落将它们吞下腹中。
  沈晏辞闻得贞嫔语中伤感，并未看她，只是又尝了一块口蘑鲜春饼，缓声道：
  “贞妃手艺依旧。从前实在是朕辜负了你的心意。”
  贞嫔怔住，“皇上？”
  李德全点眼，忙笑着附和道：“贞妃娘娘向来对皇上关怀备至，皇上也一直挂念着娘娘。不然那么多嫔妃都来探望过皇上，为何皇上偏只准奴才传贞妃娘娘一人进来？”
  他一口一个‘贞妃’，惹得沈晏辞横他一眼，
  “数你嘴碎。”
  又看向贞妃，温声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即日起就复了位份罢。只一点，切不可再与皇后发生冲突，明白了吗？”
  闻言，贞妃眼中一热，
  “皇上......”
  她当然是在意位份的。
  后宫女子的位份高低，往往意味着皇帝对她们的宠爱程度。
  她既做不得沈晏辞的正妻，那么退而求其次，若能成为沈晏辞最宠爱的妾室，也算不枉她一片真心。
  然而她在得知沈晏辞患上天花后，第一时间赶来探望，今日即便困得眼皮打架，也要强撑着做了晚膳送过来，却全都不是为了争一个冷冰冰的位份。
  她是真心希望沈晏辞可以一切安好。
  也期望沈晏辞能够看见她的好。
  故而方才骤然闻听沈晏辞要复了她的位份，贞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贞妃如何也料不到，
  她降位不过一个月，一场天花过后，反倒是为她做了嫁衣，让她这么快就复了恩宠。
  君无戏言，沈晏辞从不是朝令夕改之人。
  而今日沈晏辞为了她，却甘愿破此先例。
  相较于位份，沈晏辞的这份看重、这份心意，才是贞妃更为珍视的。
  如此想着，心下遽然生暖，愈发感动。
  贞妃垂首敛目，强忍着的泪水，终是不争气地盈于羽睫。
  沈晏辞伸手揩去她的泪，
  “莫哭了。你这几日休息不好，今日又为朕忙前忙后，早些回去歇息吧。”
  贞妃轻声道：“臣妾想留下来照顾皇上。”
  “有宫人在此侍奉，你可安心。”沈晏辞执手于她，“且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什么？”
  “皇后小产郁郁寡欢，宜妃生产完还没出月子。她们如今都拿不得事。再几日就是除夕，今年多风波，朕想着无论如何，这年节也得好生操办起来。”
  沈晏辞握紧贞妃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这件事，朕打算交给你去操持。”
  皇家权力等级森严，诸如宫宴等事务，向来皆由皇后主持，后妃仅能从旁协助。
  上次贞妃得以操办太后的寿宴，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手上握着协理六宫之权。
  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
  正当贞妃疑惑之际，沈晏辞的话很快就追到她耳边，
  “皇后身心俱疲，此番小产，只怕需些时日才可恢复心力。六宫事不可无人看顾，故而朕打算复了你协理六宫之权。诸多事宜，还需你多费心。”
  贞妃闻言喜不自胜，忙屈膝福礼道：
  “臣妾定不会辜负皇上信任。”
  沈晏辞抬手示意她起身，贞妃却屈膝更深，道：
  “皇上，臣妾尚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
  贞妃犹豫道：“太后前阵子头风发作，那病需要静养，受不得喧闹。允谦年幼不懂事，臣妾担心他养在太后身边，会碍着太后康养。”
  沈晏辞扶她起身，“朕也与太后提及过。只是太后实在喜欢这个长孙，觉得允谦陪在她身边，日子总不至于孤寂。
  你的望舒斋与太后的住处离得近，你想孩子了也方便随时去看望。等来年开春，太后去了五台山礼佛，朕自会让允谦回到你身边养着。可好？”
  沈晏辞如此说，贞妃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只得勉强微笑道：
  “臣妾多谢皇上。”
  第209章 花落并蒂
  出了内寝，雨燕早已在门外静候多时。
  她难掩欣喜地迎上前，冲贞妃福了福，
  “恭喜娘娘。”
  贞妃瞧她一副讨巧模样，亦笑道：“什么？”
  雨燕扶着她的手，缓缓走下台阶，道：
  “方才李公公出来传话，说皇上复了您的位份，还赐了您协理六宫之权。他正要去各处传旨呢。皇上到底还是在乎您，不舍得冷落您太久的。”
  “这是什么话？”贞妃笑着白她一眼，颇为自得道，“皇上何时不在乎过本宫？”
  雨燕连声应道：“是是，瞧奴婢这嘴，都欢喜糊涂了。”
  临出宫门时，贞妃恰巧碰见侯院判匆匆入内。
  侯院判向贞妃周全了礼数，贞妃含笑问道：
  “侯太医是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侯院判仓惶点头应了一声。
  走近了些，贞妃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难掩慌张。不禁蹙眉道：
  “这是怎么了？皇上病已见好，你仍这般惶恐不安，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侯院判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微臣刚从丹凤阁回来，有急事要去禀报皇上。”
  贞妃狐疑地觑着他，“怎么了？”
  侯院判环顾左右片刻，语不传六耳道：
  “皇后娘娘日后......恐怕再难有身孕了。”
  “你说什么？”贞妃的心莫名揪起来，追问道：
  “不是说只是小产吗？怎么会这样？”
  侯院判道：“皇后娘娘小产时，恰逢其病情最严重之际。天花之症常伴内出血的病况，娘娘小产落红不止，淋淋漓漓数日，宫体受损严重，实在是不好。”
  贞妃默然半晌，沉声问：“当真没法子了吗？”
  侯院判拱手一揖，摇头喟叹，“微臣无能。”
  贞妃又问：“可告诉皇后了？”
  侯院判怯怯颔首，贞妃旋即雷霆大作，
  “你实在糊涂！你这个时候告诉皇后这些，是想要了她的命吗！？”
  侯院判诚惶诚恐道：“皇后心思缜密，她察觉异样，逼微臣如实相告......微臣自知犯下大错，这才赶来领罪，要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贞妃不悦地摆摆手叫他快走，再没有问什么。
  她神情恍惚地出了清平宫，雨燕掀开轿帘，欲搀扶她上轿时，才听她道：
  “闷了这么久，你随本宫四处走走吧。”
  主仆二人就这般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一路无言。
  终于到了这一日。
  贞妃终于等来了皇后的报应。
  可她却未觉丝毫快意
  反倒于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零碎的画面，
  她想起昔日在潜邸时，她因着顺妃的事恼了皇后，皇后来劝慰她时，她发起性子来，不慎将皇后推搡在地。
  那时无人知晓皇后有了身孕，摔跤两日后，皇后便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还有宸轩。
  那个死在皇后怀中，被沈晏辞寄予厚望的嫡子。
  贞妃与皇后相处日久，在她的印象中，她只见过皇后落过两次泪。
  一次是阿容死的时候。
  另一次，便是宸轩夭折那日。
  皇后抱着宸轩，哭得撕心裂肺。
  贞妃太熟悉那种感觉了，毕竟她也失去过自己的孩子。
  所以即便她再是对皇后多有怨怼，
  她也不希望报应以这种方式，降临在一个母亲身上。
  “娘娘。”
  雨燕的轻唤声打断了贞妃的思绪。
  “这不是往望舒斋的路，再往前就是丹凤阁了。”
  贞妃驻足远眺，深深望了一眼丹凤阁紧闭的门扉
  她站在风口，被风吹红了眼，
  忙侧过身去佯装在花圃里采花，不愿叫雨燕看见。
  雨燕问：“娘娘是想去探望皇后娘娘吗？”
  “本宫去看她做什么？”贞妃的语气简短而冷漠，
  “她能不能生，与本宫何干？”
  雨燕跟在贞妃身边侍奉久了，自能听出来主子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她怯声道：“其实娘娘从前和皇后关系很好，皇后也一直都把娘娘当成妹妹看待，那时阿容姑娘还因着这事儿吃过娘娘的醋。要不是因为顺妃，或许......”
  “你也会说是从前！”贞妃喝断她的话，愤然摘下手边的一朵并蒂花，用力砸在地上，
  “什么姐妹相称？她一早就不是本宫的姐姐了！从她算计着，妄图将镇国公夫人的死诿过于我母亲身上的那一刻起，本宫与她就注定了要做一辈子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