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孙微倒是对桓熠几个儿子的争斗略有耳闻,想了想,道:“既如此,杀了闾丘颜,让桓定无所倚恃,不好么?”
“在笼络人心上,二公子桓宁比大公子出色。二公子虽庶出,但其母如今是继室,名分并不算差。夫人兴许不知,桓氏的族人,大多支持二公子,而非大公子。南郡公如今昏迷不醒,两边必是为继承之事,争斗愈加凶猛。大公子若无闾丘颜帮助,必然落了下风。”
听得此言,孙微忽而明白过来。
“世子之意,让闾丘颜帮着大公子,与二公子争斗?”
“正是。”司马隽道,“若让这些势力一统,桓安的处境便会艰难。反之,大公子与二公子相争,桓安与他们三足鼎立,反而可斗而不破,让荆州安稳。”
孙微思索片刻,又道:“可南郡公万一哪日咽了气,这继承人就要定下来了。到时,要么大乱,要么一方胜出,这三足鼎立,怕是维持不了许久。”
“此事,闾丘颜比我等更不愿看到。”司马隽淡淡道,“他既有吞下荆州的野心,那么让南郡公活久一些,才更合他心意。”
孙微仍然不甘心:“难道又要放过此贼?”
这话出口,她感到颇是沮丧。
不得不说,闾丘颜确实有能耐,让每个人认为他有用处。
就连司马隽也一样。
司马隽道:“夫人可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我说,造就闾丘颜这等奸人的,是这时势。时势可成就他,亦可毁灭他。我辈之志,便是将时势扭转,还天下清明。”
“说得轻巧……”孙微喃喃道。
“夫人不信我?”
那目光炯炯,直直盯着她。
孙微张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他。
上辈子的结果太过惨烈,以致于她无法轻率地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任何事上,包括司马隽。
即便他当下行事,已然处处崭露出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锋芒。
司马隽沉默片刻,忽而道:“将来,我会亲手杀了闾丘颜。”
孙伟诧异地看他。
“既是夫人所愿,我会让夫人如愿。”司马隽认真道,“我可立誓。”
片刻,他又补充:“夫人是我家人,我自当做到。”
孙微看着他,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他死不死无妨,我只想你活着。
心底默默道。
孙微望了望外头的天空,暗自深吸一口气。
“如此。”她颔首,“还请世子说到做到。”
——
天下的州府不尽相同,但牢狱里都是一个气味。
司马隽走进牢狱里,蹙起眉头,转身走了出去。他令人给他寻了间值房,把闾丘颜提了出来。
虽然沦为阶下囚,但闾丘颜仍旧一副文质彬彬之态,走进来时,头发和衣袍都不见一丝纷乱。
见到司马隽,闾丘颜端正一揖,从容不迫。
司马隽坐在案前,看着闾丘颜:“素闻长史是南郡公的得力干将。这牢狱也一向是长史管辖,不知长史自己喜欢么?”
闾丘颜答道:“说不上喜欢,但终归遮风挡雨,细思之下也有其好处。”
司马隽神色沉静。
“如此说来,长史必是不介意再住上一阵子了?”
闾丘颜淡淡笑了笑。
“世子有话,但说无妨。”他说,“在下已经落得这个境地,只要不死,便没有好埋怨的。”
“从江州到荆州,长史谋划种种乱事之时,可曾想过今日的下场?”
“想过。”闾丘颜道,“不过败了就是败了,在下心服口服。”
司马隽道:“长史知道自己败在何处么?”
“知道。在下不该贪心不足,将王妃卷进来。”
司马隽看着他,目光冷下。
“长史劫持继妃,我确实耿耿于怀,但不至于一叶障目。长史将夫人带到荆州,实则是以她做饵,为了引我攻城,对么?”他缓缓道。
闾丘颜道:“世子误会了。在下着实为王妃的才华所折服,真心实意拜她为谋士。再者,王妃阻挠郡公开战,在下亦是赞同。荆州唯有保全下来,才最合在下心意。既然如此,在下又岂会引世子攻城?”
“长史并非不想开战,是不想荆州打江州。可若是反过来,长史只怕乐见其成。”司马隽道,“江州与荆州在兵力上势均力敌,可荆州在上游,占了地势之利。江州打荆州,比荆州打江州难上不少。长史若引我攻城,一面以荆州的高城深池消耗江州军,一面调虎离山,偷袭寻阳。如此,江州可破。长史觉得,我猜得对么?”
闾丘颜不置可否:“在下还是那句话,在下不想开战。”
“既然长史毫无诚意,那后头的事也无甚可谈。”司马隽说罢,唤来狱卒,“将长史送回去。”
闾丘颜笑了一声。
“世子何必戏弄在下。”他说,“在下知道,大公子已经来见过世子了。”
司马隽也笑了笑。
“大公子确来见过我,极力为长史求情。”他说,“不过长史莫忘了,我有太后谕令,谋逆主犯,可先斩后奏。长史与姚氏的那封信,还在我的手上。长史可想一想,此信可够得长史死一回?”
闾丘颜脸上的笑意消失。
他沉默片刻,旋即理了理衣袍,向司马隽一礼:“方才,在下所言确有不实。是在下轻视了世子,请世子恕罪。”
司马隽看了他一眼,又让狱卒退了出去。
“世子方才所言,确实是在下所想。”闾丘颜道。
“长史凭什么断定,我定会来攻荆州?”
“凭世子对王妃别有深意。”
司马隽的目光定了定,倏而锐利。
第158章 归程
闾丘颜继续:“如世子所知,在下过去在寻阳有些耳目,对世子的行踪一清二楚。自豫章王过世后,世子已经几乎半月未曾回江州,可近期却不辞劳苦,频频归来。为何?因为王妃在寻阳。只要王妃在的地方,世子就会去。同理,只要王妃在荆州,世子必会来攻。”
司马隽没有说话。
闾丘颜道:“这些,在下皆据实以告,无半句虚言。”
司马隽的目光深邃。过了会,他忽而道:“长史可有家人?”
闾丘颜愣了愣,道:“在下自幼失怙恃,在族人邻居篱下寄居长大,并无家人。”
“如此,长史不解,亦在情理。”司马隽冷冷道,“来接长史的人,就在外面。”
说罢,他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却听闾丘颜道:“谢世子不杀之恩。容在下斗胆再问一句,世子决意饶恕在下,可是王妃之意?”
司马隽的脚步顿住。
他回头看闾丘颜。
只见闾丘颜虽是问话,却神色笃定。
司马隽道:“长史何以觉得,这是王妃之意?”
闾丘颜淡淡地笑了笑,道:“王妃虽是女子,确有不同于常人的见识。在下的用处,王妃最是看得分明。出于为世子考虑,王妃必是不愿世子杀在下。”
司马隽听得这话,也笑了笑,却有几分怪异。
“莫忘了我说过的话。”他淡淡道,说罢,转身而去。
——
荆州的风云,一日内变幻。
桓熠病重昏迷,上下一片混乱。而后,桓安领着前锋营开入荆州,迅速稳定了局面。
此日,大公子桓定出面召集文武,布告安民。
因桓熠不可主事,他身上的南郡公之位,由桓定代监;荆州刺史之职,由桓安代领。
这布告出来,据说最不服的,并非寻常百姓官吏,而是桓氏族人。尤其二公子、三公子和五公子。桓安有八千兵马镇着荆州城,他们不敢惹,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桓定,纷纷质疑桓定趁桓熠病倒夺权。
一切如司马隽所言,成了浑水。
孙微知道,自己也该离开了。
不过一连两日,孙微都不曾见过司马隽。
他既没有特地来问安,也没有偶尔路过。孙微每次使人去打听,都说他在忙碌。
待见到时,便是启程回寻阳的时候。
而孙微也终于知道了司马隽这两日在忙什么。
和他们一道启程的,还有荆州的两万兵马。
一来二去,司马隽竟是如愿所偿。
一艘艘的大船,满载军士,在江上齐整排作长龙,张起的风帆遮天蔽日。
孙微望着这壮观的场面,欣喜道:“妾这两日常想,世子帮了桓将军这么大的忙,桓将军总要给世子些什么才是。”
司马隽“嗯”一声,道:“夫人随我来。”
一艘艨艟正在靠岸,船板才放下,便有个武将摸样的人从上面快步下来。
孙微定睛看去,认出来,那竟是褚越。
“见过王妃!”褚越笑盈盈地上前来,礼道,“王妃近来安好?”
“褚将军别来无恙。”孙微笑着答礼,“将军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