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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郭成礼手到拈来,说得头头是道:“一名朱老四,家住上定镇安和村,家中只余一寡母,并未娶妻。一名……”
  崔述点头,又问:“抚恤过其家人吗?”
  “自然。虽百姓诬告我县衙官差打死民众,身尚蒙冤,但为一方父母官,自然不能坐视百姓遭难,案发后第二日,便已派胥吏前往抚恤了,每家共派三两银并精米十斗。”
  “尸身存放何处?”
  “本应存县衙殓房等候复检,但因天气转热,时又已久,故而转移至郊外义庄,只是虽尽力备足冰块保存,但尸身也已有初腐之相。”
  郭成礼难掩讶异:“崔相若有疑,先前县衙仵作已验过尸,只需查看尸格即可,不必亲自前往。”
  “无妨,我去瞧瞧。”崔述请他派人引路,“按律,凡检验尸伤,州县官须亲加看验。我本也是县官出身,自然处理过此类案件,郭知县不必顾忌。”
  见他并不提后来官至刑部侍郎,处置命案经验甚多,谦逊至极,郭成礼不再多言,只行揖礼以作回应,命人带上当日收缴械具,传唤仵作同行,亲自引他前往义庄。
  天气燥热,义庄内漂浮着石灰与草药熏蒸都掩不住的腐气,众差役虽以浸泡药物的绢帛覆面,但甫一入内,仍是忍不住以手捂鼻,方能忍下干呕之意。
  但见崔述在仵作引领之下,径直前往涉案尸身,知县亦全然无不适之表现,只得怏怏放下手,拧眉跟随二人上前。
  光线昏黄,崔述提灯,以熟绢浸醋,细致擦拭其中一具尸身的伤口,边仔细验看边问道:“死者身份可已确认?”
  “皆已由亲邻到县衙辨认过。”郭成礼赶紧回答,将两具尸身的身份相告。
  崔述颔首,同一旁的县衙书吏道:“死者朱老四,检得沿胸骨左缘斜向延伸至左乳下斜向刃创一处,纵长六寸,表阔一寸,内阔六分,心窝处深及三寸,创缘齐整,系厚背长刃自右上向左下斜劈所致。”
  书吏执笔速记,仵作呈上一柄案发当日收缴的朴刀上前,道:“崔相所验,与小人所验无差。此伤为致命伤,出自衙役所配朴刀,请崔相细验。”
  崔述提灯细看片刻,道:“确是此刀所致,但应不是致命伤。”
  仵作瞪大双眼,欲要驳斥,又想起此人的身份来,将辩驳之语咽了回去,道:“请崔相指教。”
  “朴刀背厚刃长,若一刀毙命,当血溅远阔,且血滴如豆,而死者血迹细密,只及前襟,为血淤不出之兆。”
  崔述执银针刺探创口,道:“银针下缘凝血赤黯稠黏,上缘凝血薄淡,致命伤应为薄刃短兵,朴刀为其后作伪掩饰之迹。”
  仵作上前一步,取过银针细看,拱手道:“崔相明鉴,小人三年前始任仵作,未曾见过此类案件,况当日所捕获之衙役痛快认罪,一时不觉内有隐情,故而疏忽。小人甘受责罚,只望崔相能准小人重录尸格,以补前罪!”
  各地县衙胥吏良莠不齐,因循苟且、混天度日者不在少数,只是因多数案件手法粗浅、牵涉较少,且复杂案件有路州兜底,倒还能勉强维持刑名事务。
  像之前平山县之捕役,尚有几分才干,应也是明州推官向来严谨,反向逼迫而成,眼下绥宁县之差役,倒更契合普通水准。
  况且绥宁已地近边陲,建制尚还不到百年,此地仵作水平欠佳更不足为奇。
  此人又还如此年轻,且有正直诚恳之相,崔述并无责怪之意,只道:“初检虽误,但尚未定罪判刑,未酿冤狱,暂且不议。”
  崔述又道:“刑部存有《验尸格例》一册,仅作内部参详之用,晚间我让人送一份予你,你可多读多思,以备来日。”
  见崔述并无怪罪之意,郭成礼觑着先前尸格上自己的签字钤印,登时也松了口气。毕竟按照律令,若验尸有误致错判,县官亦当连坐,轻则杖刑,重则反坐。
  此时崔述不究,令他自身逃过一劫,他自然更无追究下属之意。
  得两位长官宽宥,仵作千恩万谢,铆足十二分的劲头,自行再验另一具尸身,虽伤口位置有所区别,但所得结论果然一致,先为短刃所杀,后以朴刀掩饰。
  验尸毕,一行人启程回到县衙,知县备宴为崔述接风洗尘。
  宴席简单,置馔六式,只比平素公膳略微丰盛一些,郭成礼实在汗颜,讪讪解释道:“崔相也知,百姓不满之本源便是钱粮不足,县衙仓库中能凑出来的银粮皆已分发给百姓,才勉强令百姓们暂熄怒火,这几日不曾来聚众叫骂。到今日,役吏们已足有两月未曾发饷,实在囊中羞涩,还望见谅。”
  “无妨,若严格遵守则例,寻常往来,州县公宴,四式为度。只是近年来法度稍宽,上下才多有逾越,往后自会重申纪律,以肃官箴。”
  崔述并不介意所谓薄待,郭成礼却听得心惊,正是此人温和表象,半日相处下来,竟叫他险些忘记正是其力主严明吏治,令满朝上下叫苦不迭。
  虽崔述面上带笑,但郭成礼仍被其官威所慑,只得赔着笑脸,战战兢兢地陪完这餐。
  饭后,略坐不过盏茶功夫,崔述道:“既休息够了,便提审当日各色嫌犯罢。郭知县坐堂,我听审。”
  第84章
  ◎此地长官不会是全然庸碌之辈。◎
  时近仲夏,绥宁县地处南方,燥热之意已盛。
  内堂寂静,郭成礼整了整官服,只觉后颈已浸出一层薄汗,衣领处已有了几分湿意。
  衙役将当日伤人的两名差役提至堂中,郭成礼含威而问:“四月十三日,如何伤及百姓,你二人如实禀来。”
  “小人陈勇,当日五百余名百姓聚集县衙,小的们奉命阻拦遣散,本无伤人之心,只是现场混乱,推搡不绝,又有刁民持棍攻击官差,故上官令小的们持刀相驱,以示震慑。只是不曾想,混乱之中,一时失手伤了百姓,令其不治而亡。”堂下一名身材粗壮的男子率先回话道。
  另一较为精瘦之人则道:“启禀县尊,小人段石,先前为县衙皂班,四月十三日,奉命驱赶围聚百姓,维持秩序,不料失手伤人。”
  “你二人当日所持何械?又如何伤人?将具体情形一一禀来。”
  陈勇回道:“小人所持是县衙给当班皂隶发放的朴刀,当时应是有人从背后推搡小人,小人踩中石子致脚滑,刀身正中身前一男子,伤及其胸口附近。”
  段石供词亦相差无几。
  郭成礼又道:“你二人当日身上当真没有私藏其他械具?比如匕首。”
  “短兵不便,平素当差都不会带,当日亦未曾携带。”
  二人皆痛哭流涕:“失手误杀百姓,小人罪无可赦,还望县尊念在小的们本意也只是维护官府威严,并非存心作恶,只是现场混乱,才失手伤人,能轻判一二。”
  郭成礼侧头看向崔述,见他正低垂着头,左手抚在卷宗上,并未抬头听审,一时生了倦怠之心。
  先前知州窦裕和来时,已提审过数次,皆是如此说辞,并无新意,几轮下来,早已审乏,见崔述并无插话之意,郭成礼便命人将此二人押回牢狱,另提审当日抓获的闹事百姓中的为首之人。
  这时崔述才稍稍侧身,低声问郭成礼:“既然先前验尸认为致命伤为朴刀所致,此二人又主动认罪并无疑议,为何未及时定罪判罚?”
  郭成礼迟疑片刻,方说:“下官到绥宁县四年,此二人乃最为得力之下属,其中段石平素更为老实木讷,并非会恶意趁乱作恶之人,故只暂且羁押。且此事下官亦有纵下之过,不宜参判,想着窦知州之后自会一并判罚,故才拖到此时。”
  “窦裕和。”崔述咂摸了一遍知州之名,神色淡淡,“你接着审罢。”
  此番被提审的是一名市井泼皮状的中年男人,并一名年轻书生,皆为当日被抓获的为首之徒。
  中年男人一入堂内便扑腾一声跪下,直呼冤枉:“县尊,小人自小因涝灾失去双亲,多年来饥一顿饱一顿,当日实是肚子饿得没法子了,才敢跟着大家伙来县衙闹事,只求能混到一口饭吃。怎有胆量做那挑唆带头闹事的刺头?求县尊做主,还小人清白。”
  郭成礼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王大有,本官还没问话,谁准你开口辩白的?”
  王大有咧嘴一笑,却已换了副混不吝的模样:“横竖你们官府都要污我清白,硬把这聚众倡乱的罪名扣我头上,可我不认!”
  他梗着脖子,乜斜着眼冷笑道:“方才好声好气同你诉冤,你这清天大老爷倒摆起谱来,真是好大的官威!似你这等狗官,我见得多了,”猛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你最好把这屎盆子给我扣实了,否则让我活着出去,来日定叫你全家都睡不着一个安稳觉!”
  “放肆!”郭成礼书生出身,被市井无赖当堂辱骂得颜面全无,脸涨得紫红,厉声斥道,“混账东西!谁准你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咆哮公堂!来人,把这刁民的嘴给本官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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