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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再提旧事,剧烈的咳嗽声瞬间响彻明光殿,齐应捂着心口坐回御座,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平复下来。
  “朝中仍有强劲对手,御史台呈交的罪证我细阅过数遍,密探司这般隐密之事,你又做得如此小心,即便能窥探出几分端倪,但要查出实证绝非易事。若非劲敌,绝不可能暗中操纵御史台查出这般铁证。”
  齐应声音转低:“若非借此事将你下狱,放任朝中乱斗上些时日,绥宁县案、弹劾之疏、甚至诬告内廷女官之事,如何浮上水面?我本欲再拖上些时日,兴许还能再有些收获。奈何太子今夜替你求情,要求速审,也不好驳他面子,反正背后之人也浮得差不离了,便顺他之意趁夜召你。”
  “劲敌藏于暗处,若不斩草除根,稍有不慎,或可致数年心血皆毁于一旦,满盘皆输。”
  崔述亦在思量此中关键,一时没有应声。
  “当年肃贪后,你称病不朝时,其实我有些惶恐,怕你觉得我过河拆桥,自此心存芥蒂。后来才想明白,你不过是顺我心意顺势蛰伏,你未在朝中,你提的那两条新令,我授意让户部尚书上疏推行,反倒极为顺利,国库岁入增三成不只,百姓也皆受益。”
  “述安,即便杜公案与缉狱司事在前,你也并未与我离心。”
  齐应语气平静而笃定:“以你之谋算,若认为我会因密探司之事容不得你,换在以前,杀身成仁在所不惜,兴许还会甘愿引颈就勠,可你如今既心有挂念,便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你没有任何筹谋,便安心入狱,甚至连杜公手稿都不曾提前妥善处置,任由缉狱司呈交给我。这只能说明,你全然不曾疑我。数载沉浮,信任未改。
  “你我君臣,无非行事原则有偏差。但既为同路人,你不因我之独断与我离心,我亦不会因区区一个密探司而对你生疑。”
  他停顿了下,方接道:“先前去雪蕉庐看你时,我便同你说过,无论何时何境,你都不能疑我。几度春秋,你未负我之所期,我亦如是。”
  话说得太多,他咳得实在太厉害,胸肺憋闷,浑身震颤。
  内侍慌张上前,忙着捧盂奉药宣医,各行其是,虽井然有序,却无端透出一股兵荒马乱的气息来。
  独崔述起身站在原处,没有动作。
  人性如此,一轮接一轮的参劾下来,真也好假也罢,看多了,总难免生出动摇怀疑之心。
  外加密探司的出格之举,换作任何一个心志不坚的君主,都不可能容得下他这么多年。
  但他们君臣二人,竟然当真安然走至了今日。
  齐应仰靠在御座上,猛饮了几大口药茶,将灼心之感强压下去,才道:“清田之策已届三年,渐已收尾,天下田亩厘清,百姓亦多称赞。绥宁县如今才生动乱,恐是为攻诘你而起的人为之乱,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欲派你前去处置。先查始末,后行赈济安抚,赈粮我会自附近路州调拨给你,你意下如何?”
  崔述拱手领命:“臣遵命。”
  “密探司之事世所不容,辩无可辩,百官必然揪着不放。我会以戴罪立功之名来下这道旨,自即日起,将密探司所有耳目收束于我,往后你不得再动用一卒。待绥宁县事毕,裁撤密探司,功过相抵,若处置不当,则数罪并罚。”
  崔述颔首。
  内侍持笔墨,预备记录上谕,以交翰林学士拟旨。
  齐应清了清嗓,方将早就思虑好的旨意宣之于众:“特简参知政事、太子少师崔述为钦差,前往盘州,彻查绥宁县案。凡三品以下官,皆可先斩后奏,地方见之如面君。”
  第83章
  ◎别再叫我心疼了。◎
  自明光殿出来,月已上中天。
  宫人执着一盏六角风灯,引崔述往景运门行去。
  将至永遇门,已是孟夏,夜风吹来,仍有几分寒凉之意。
  崔述道:“我自个儿出宫罢,你先回去。”
  内侍思忖少顷,将宫灯递予他:“崔相慢行。”
  崔述接过,客气道过谢,待其走远,才转身向东行出一箭之远,走到大殿廊柱之后。
  将目光投向另一廊柱之后,崔述温声道:“既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廊柱后的暗影迟疑片刻,才慢慢走出来。
  巨大结实的廊柱稍阻了夜风,却仍将周缨强压许久的情绪吹散开来,她忽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将他拥入了怀中。
  “我真的怕,怕你渡不过这一关。”本就微哑的声音此刻更含颤。
  被紧实地环抱住,暖意隔着衣料传至肺腑,崔述只觉方才那阵寒凉瞬间散尽,胸腔中升腾起一丝热气。
  他单手轻环住她,在她背上轻拍了下,语气比往日还要温和上三分:“没事了,别担心。”
  “往日总听闻君心难测,并无实感。这一月间,才知不是虚话。”
  周缨闭着眼,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嗅着淡淡的熏香,语气里的忧心仍是藏也藏不住。
  “缉狱司那等地方,自设立以来,还不曾听闻有人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如何能教人安心等候。”
  她说着从他虚环着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夺过他手中的提灯,举起四下照看,神情专注至极。
  崔述忍俊不禁:“不曾受刑,别担心了。”
  周缨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当真。”他轻轻探手,替她理好一绺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周缨一连重复了几个“那便好”:“我想着,无论是何旨意,你今晚总要出宫。回景和宫同皇后谢完恩,我便过来候着了,想着远远瞧一眼便好。”
  崔述如实相告:“圣上命我前往盘州,处置绥宁县之事。”
  才将将劫后余生,又要远行,周缨半垂着头,语气带着些许黯然:“盘州比平山县还要远上不少,一来一回,恐怕又要耗去至少半年了。”
  “不会,快马来回,路上两月足矣。至于在当地需要滞留多久,”他凑近来看她,轻声说,“我会尽快回来见你,少思虑,少忧心。”
  “好。”
  “近来瘦了不少,别再叫我心疼了。”
  清晖自中天而下,淡淡投在廊柱后的两道剪影上。
  似也投落在周缨眸中,令她如被刺目灼光所射,倏然滚下一行清泪来。
  她心生慌乱,连帕子都来不及去寻,举袖欲掩,被崔述抬手阻下。
  他以指腹极轻地替她拭去泪珠,唇边抿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温和劝道:“莫哭了。”
  句句柔和,却令周缨心下愈发慌乱,她低埋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方才景和宫中发生何事,皇后缘何会知晓?”
  “明德殿宫人告密。但实在蹊跷,且不说我俩平素极谨慎,应当不会被察觉,光那宫人知晓宫外旧事,便极为可疑。”
  崔述凝眉思索片刻,未接此话,转而叮嘱道:“你我之旧事,圣上和皇后都已知晓,往后不知皇后待你是否会有变化,凡事谨慎小心为妙。”
  周缨颔首:“我知道。即便皇后要将我调离,也没关系,在哪都是做事,不必太担心我。”
  崔述赞许地点头:“若非身涉大不敬之事,当真触怒圣上,往后帝后应当都不会再多苛责于你。你安心做事,尽好本分即可,我便不再派人盯着你了,以免圣上多心。”
  猝然听闻此事,周缨却不见有多惊讶,似是早已了然,只道:“我知道了。”
  “你既没事,我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夜禁将至,宫中巡防将更密集,周缨撂下一句简单的叮嘱,急步匆匆地往回赶。
  崔述慢慢走出廊柱,目光久久地凝在那道身影上,直至再辨不出她的轮廓了,才提步往外行去。
  翌日,诏书发出,满朝议论声起时,崔述已启程前往盘州,五月十八,即抵绥宁县。
  因早得传信,知县郭成礼估算着脚程,预备于廿日之后每日派人在城外驿站守候传信,却不料崔述竟是轻车简从,昼夜兼程赶至,一行人乔装入城,先于城中打探消息,廿二之日,方抵绥宁县衙。
  郭成礼听闻传讯,陪着笑迎出来:“崔相远道而来,路上辛苦,快请入内,下官即差人预备午膳,您先稍事休息,预备这两日间,窦知州也将赶至,届时再共同议事。”
  “窦知州不在绥宁?”崔述侧头看过来,面上还带着淡笑,目光却寒冽如刀。
  郭成礼暗自叫苦,硬着头皮帮上司解释道:“圣谕四月廿五传至州府,命窦知州来处置我县之事,窦知州自然不敢违逆,当即启程,五月初即抵本县。可这无头公案,查来查去也没个定论,州府传讯说有急事待处,这不,五日前,知州才又启程回州府了,约莫处置完事情就会回来。”
  崔述点头,没有多言,转道:“将案卷拿来。”
  “不先歇息片刻?”郭成礼忙将他往内署引,命刑名师爷取来卷册,“崔相这边请。”
  崔述将案卷研读两遍,将书页一合,随口问道:“当日死者有两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都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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