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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你这狗官是恼羞成怒了!”这王大有素日在市井厮混,倒与几个纨绔子弟学了几句文绉绉的骂人话,此时混杂着那些粗鄙不堪的腌臜话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表面当着父母官,背地里却净干些蛇蝎心肠的勾当!你这……”
  正骂到酣畅淋漓处,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是堂下役吏闻声而动,三两步抢上前去,反剪了王大有双臂,以布团塞了嘴。
  郭成礼慢慢舒出一口气,悄悄抬眼去瞧崔述,解释道:“崔相,此人是我县有名的泼皮无赖、县狱常客,惯常扰乱公堂,故下官才……”
  崔述略掀了掀眼皮,淡道:“不同之人自有不同审法,郭知县自审便是,不必问我意见。”
  话音刚落,堂下一直站着的书生忽然出声:“崔相?你便是那参知政事?”
  崔述将手中案卷放下,直视于他:“正是。有何指教?”
  那书生忽地面红耳赤,嘴唇翕合了几次,猛一闭眼才道:“原是如此衣冠禽兽!好个清田减赋,倒令百姓苦日子越过越苦,民不聊生,崔相是要眼睁睁看着百姓鬻儿卖女犹不足完税吗?!”
  郭成礼吓得浑身冷汗,正要令人制止,崔述忽然问了一句:“这便是你挑唆百姓闹事的原因?”
  那书生昂首而立,目露坚毅之色:“我虽不才,但忝列县学监生,食朝廷廪米,蒙圣朝教化,见绥宁百姓田赋日重而生计难以维系,安能无所作为?”
  “来人,把这口吐狂言的肖小之辈……”
  郭成礼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崔述站起身来,看向堂下的书生,问道:“所以此次聚众倡乱,你在其间做了什么?”
  “不过写了篇文章,好教四野百姓都知道,倘若饥肠辘辘朝不保夕,就该拾起石头棍棒抗争,而不能任由亲人饿死跟前。”
  “方朴!反了天了你!”郭成礼拍案而起,“将这狂悖书生给本官拿下!”
  左右衙役迅扑上前,扭住方朴双臂,作势在他膝弯狠踹一脚,方朴吃痛跪地,却仍梗着脖子,双目赤红地瞪着堂上二人。
  恼他无知得罪朝中高官,郭成礼喝道:“将这狂生重杖二十!”
  “且慢。”崔述抬手阻止,“既是生员,可曾报予学政黜革?”
  郭成礼禀道:“已上报学政,暂未得批复。”
  “既未革除功名,便不得用刑。”崔述道,“先收监罢,今日到此为止。”
  郭成礼如释重负,忙命衙役将这两个胆大包天之人押了下去,又赔笑道:“崔相恕罪,这俩狂徒出言不逊实是因为坐狱日久,心生不忿,并非是冲着您本人,还请您勿要放在心上,恕他两个无知愚莽之罪。”
  崔述将伸手要来书吏方才所录证供,随意摘取两段略读了一读:“如此侮辱之言,郭知县忍得,如何认为我亦能忍得?”
  郭成礼大骇,慌忙请罪:“崔相恕罪,此二人的确行事乖张,为世所不容,下官即遣人前往狱中给些教训。”
  见他不语,又说:“也不必担心那监生尚未革功名,会招致非议。学政批复不日将到,无非是后补公文,并不算得违律。再者,狱中自有些手段,管保叫他投告无门。”
  崔述歪头看过来,饶有兴味地问道:“不知有些什么手段?”
  郭成礼讪讪而笑:“崔相历官刑部,想来应当略知一二。”
  “自然。”崔述边点头边往内院走,并未透露半分可办可不办之意。
  郭成礼深谙此事不可明言,若出差池也只能下面人担着,而绝非上官授意的道理,自也不再提及此事。
  只是招待上倒比先前略殷勤了几分:“下官已差人为崔相备好房间,请崔相回房稍事休息,稍晚新添的仆役便来,下官晚些再遣人备晚膳。”
  “我带了仆从,不必破费添置。”
  既有心腹随行,不愿用县衙的仆役也是人之常情,郭成礼应道:“是。”
  “城中可有雅致些的酒楼茶肆?”崔述转而问道。
  郭成礼自然会意,忙道:“下官来安排便是,您先回房歇息,稍后下官来引您前去。”
  崔述同他作别,自行入内衙东厢,奉和边收拾为数不多的衣物用具,边道:“郎君为何故意试探那郭成礼?依前几日密访查探,及今日堂审那二人之供述,恐怕绥宁县之赋税确有问题,当务之急还当是查钱粮出入。”
  “绥宁县并不简单,靠近边地,境内又有蛮族聚居,长年形势混乱,能在此地坐稳长官交椅,不会是全然庸碌之辈。”
  崔述凝神细思今日郭成礼之种种表现,慢慢道:“若当真赋税上有阳奉阴违之事,事发距今已近两月,你觉得我们还能拿到完整账册?”
  奉和想想,颇为不忿:“这郭成礼看着倒不像什么好东西,上晌装得人模人样,一过堂,被并无官身之人唾骂两句,便当场显了原形。”
  崔述没接话,他又道:“那知州窦裕和更是个混账东西,一县百姓还饿着肚子,竟这样堂而皇之打道回府。估摸是预备着等您快到时,再返回此地装模作样,只是没料到您脚程这般快,叫他失了先机,一早便露了马脚。”
  “今日话怎生这般多?”崔述微微蹙眉。
  “许是在京太久,见惯高官显贵,猝然又回到底下,见着百姓受苦,一时义愤填膺。是我多言,郎君恕罪。”奉和解释完,沉默着收拾下榻所需的物什。
  崔述起身站至窗前,透过窗户缝隙往外望去。
  甬道尽头,郭成礼仍还立在原处,定定地凝视着这边,眼神幽深。
  听闻窗户推开的轻响,靛青色的衣袂一角倏然掩进廊柱之后,失了痕迹。
  第85章
  ◎绥宁县不比政出多门之地简单。◎
  夜色渐浓,绥宁县衙后院里的一丛芭蕉上已起了露。
  崔述自房内出来,见着已在一旁候了半刻的郭成礼,客气道:“郭知县怎来了也不遣人通传?白白站这般久。”
  “怕崔相尚在休憩,不敢惊扰,浅候片刻而已,不劳崔相挂心。”
  崔述笑笑,话锋一转:“方才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已在追查当日涉案短兵。”郭成礼拱手,“但当日现场人员混乱,不可能全数羁押,时日已久,恐怕较难再找着凶器。”
  “好。不急,郭知县慢慢查吧。”崔述未多加指示,只道,“初来乍到,晚间我自去城内逛逛,郭知县身上担子还重,先忙正事吧,不必随行。”
  郭成礼只好住脚,唤来役吏带崔述前往城中最顶尖的酒楼:“宴已备好,崔相自去慢享。”
  待崔述带随从走远,郭成礼才极轻地啐了口:“还当是个铁面钦差,不想仍是沽名钓誉之徒。”
  绥宁县县城地界并不算大,县衙离酒楼不到一里地,崔述并未乘车,与奉和沿明仪街一路慢行至酒楼,待包间门关闭后,束关蹭地从窗户里跃进来,管奉和要水喝。
  “是有多急?路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了?”虽已入夜,天仍燥热得厉害,奉和边揶揄边替他掺了一杯凉茶。
  束关一口饮尽,又自行再斟一杯饮完,才道:“先有山匪之患,后又横生此劫,这绥宁县百姓还真是不易。”
  奉和点头表示赞同。
  束关细禀道:“当日百姓闹事的原因已差不多摸清。今春南边雨水一反常态的少,这绥宁县地势虽为山间洼地,但两河皆在上游开阳县相汇,宜令河远远绕城而过,难解近渴。况春日一旱,开阳县将上游水一截,下游水愈发不足,自然就更难了。”
  崔述“嗯”了一声:“这些先前知州的奏报已写明了。”
  “查实无误,知州不曾乱报以脱责。”束关接道,“但此次旱情并非极端严重,按理不至损失如此惨重,致颗粒无收,令百姓要群起围攻县衙的地步。”
  “别卖关子了。”奉和在他头上一拍。
  束关侧头躲开,径自接道:“查到些蹊跷,去岁末,绥宁县来了几个外地富商,以绥宁稻种产量高质优为由,高价收购,百姓们将手头的稻种都卖掉换钱,过了个还算富足的冬。”
  “春耕前,这帮外地商贩再度返回,低价贱卖谷种,本地商户所售谷种与之一比,价高不少,百姓皆买外来谷种耕种。本地富商因失利,还曾雇泼皮上门打砸,当时闹得挺大,那外地商贩报了案,郭成礼在这绥宁城中办事,恐也受这些乡绅不少辖制,草草调解了事,不曾追究,城中不少百姓都知晓此事。”
  崔述呷了口茶,凝神思索道:“稻种有问题?”
  “时日已久,又是外地商贩,早已不知去向,自是查不出始末,不知是否和今春百姓受灾惨重有关联。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故向郎君细禀。”
  “何处来的外地商贩?”
  “听百姓的意思,应有西边儿口音。”
  崔述颔首,又听他隐含怒气地道:“还有一事,郭成礼这狗贼,实是人面兽心。”
  束关扫了一眼桌上的八簋佳肴,恨恨咬牙:“倒富得流油,还有闲钱款待上司。可绥宁县百姓是真穷到无米下锅,这狗杂碎竟敢私立名目,乱收所谓役钱。绥宁百姓竟年交三税,夏日要再被盘剥一次役钱,甚于春秋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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