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倒把人心里一下唤软了。
“薛向此人,恶名在外,我与其打过几回交道,的确也不算好相与。”
“你都知道了?”蕴真抬眼看过来。
“永定侯府此番行事过于招摇,昨日一过,玉京中恐怕无人不晓。”
蕴真面色倏然灰败下来,语气听来却带几分狠绝:“下作小人!我与他素日无冤无仇,因何毁我至此?”
崔述淡叹了一声:“因我之故,累你受牵连。”
当日上永定侯府要银时,薛向直言有一条件。
彼时他未曾猜出是何要求,不料其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时移事易,那时薛向存了此心,他尚勉强可以理解,如今这境况,绝无与崔家交好的必要,何故如此,他倒真想不明白。
但薛向此人,行事素不与常人相仿,崔述略一思忖,便放弃了试图剖析此人内心的想法。
蕴真闻言一愕,眼泪却慢慢止住了:“阿兄与他有过过节?”
崔述仔细回忆,摇头道:“算是有,但不深,也算各取所需,严格来讲应算不得过节。”
“那便不是受阿兄连累,阿兄不必自责。何况没有与你有怨,倒来求娶我的道理。”蕴真心中有数,放下心来,“既然崔家无人与永定侯府有旧怨,那即便咱们家如今形势不大好,但想必我嫁过去,也不至于受到薄待。”
崔述抬眼看她:“你要同意这门亲事?”
“我虽不愿,但他既对我势在必得,料想以他如今的地位,我是如何也逃不得的了。”蕴真啜了一小口茶,捧杯慢慢道,“我倒要看看,这恶名昭彰的薛向到底是何人物。”
“其实永定侯并不待见这个长子。”崔述想了一想,道,“以永定侯那眼高于顶的性子,想必如今定也不愿与崔家结亲。能让永定侯主动上门替他提亲,薛向恐怕颇费了些功夫。”
蕴真没有出声。
先时的不安与惶恐,在踏进这座庭院时便都消散了。
好似她只要在阿兄身旁,便是天塌下来,他也自会为她顶着,她连如何破局都再不必去思量。
崔述慢慢将他所知晓的事情同她讲来:“薛向如今年已廿七,尚未娶妻,亦无风流佚闻在身,虽非嫡子,不得袭爵,也不得父亲喜爱,但至少出身侯府,人皆敬他三分,品性……综合评判,算不得上选,亦不算最次选。”
“只是他比你要大上十岁,实非适龄。”
崔述话未说完,已被蕴真截然打断:“我倒没有年龄之成见,于女子而言,若能心意相通相濡以沫,哪怕相差十岁亦没什么,如何也比嫁个不通世情不知珍惜的混账夫婿搭上大半生来得好,至少也算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心弦倏然被叩响,崔述静默下来。
蕴真又道:“阿兄想必也同意我这话的。阿兄亦拖至这般年岁尚未成家,想来也是不想只论家世随意婚配。婚姻之事,品行真情为重,其余倒在其次了,是也不是,阿兄?”
崔述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来:“他这人,论起婚配之事,平心而论,其实不算差。但你若真问我意见,我不赞同你嫁给他。”
蕴真眼泪珠子倏地滚落下来:“有阿兄这话,我便知足了。”
“永定侯府正得圣宠,薛向此人虽名声不佳,但也受圣上看重,颇得重用。若能成这门亲,于三哥回朝,想来也有襄助,但三哥还能公道地说出这话,善善已很知足了。”
崔述道:“我已让人约薛向一见了,会劝他打消此等心思,你且放心。”
“三哥何时邀约的?”
“昨日。只是薛向推说今日有要事,推至了明日下晌。”
蕴真又梨花带雨地笑了一下。
那便是永定侯前脚招摇地上门提过亲,后脚崔述得知消息,便命人去约见薛向了。
她抿唇,半天才开口:“三哥带我一起去吧,我想见见他。”
第57章
◎他到底是不是当真病入膏肓了。◎
崔述嘴上不允,翌日到底架不住她苦苦哀求,带着蕴真一同出门赴约,只是仍不允她出面相见,只允她暗中观察。
崔述本欲约在玉京中最客流如织的酒楼相见,薛向却将地点改为了一处僻静茶楼。
窗外雪意连绵,崔述靠窗而坐,亲自煮起茶来。
待水沸之时,门被叩响,薛向携一身雪气进来,令室内都沾染了几分寒气。
薛向一哂:“劳崔少师病中为我煮茶,不胜荣幸。”
虽只闲差,但官秩压他两级,崔述并未起身和他见礼,薛向也未礼数周全,一拂袖在崔述对向坐了下来。
崔述今日煮的茶名雪冽春芽,是极西雪山下的稀有品种,在玉京中也难能一品。
薛向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不由一笑:“崔少师近来赋闲,倒将茶艺练得炉火纯青。”
“少时已是如此水平,可惜多年庶务缠身,未曾有过精进。近来倒得闲,可以重拾旧时技艺。”崔述如是说,听来倒有几分诚恳,仿佛半点没听出他口中的奚落之意。
先以沸水快冲茶叶,倒掉首汤,再提壶匀注两盏,崔述未炫技法,只将一盏推至他身前:“此茶珍稀,多番寻觅,费尽周折,也不过只得了半斤,薛侍郎尝尝。”
薛向举杯示意,啜了一口,初时平平,不觉惊艳,后倒回甘萦齿,于是诚实赞道:“雪意春芽,确非凡品。”
崔述随饮,将话头引回正题:“薛侍郎为何执意要娶舍妹?”
“崔氏诗礼传家,族中男女俱以文采见称。远者不论,单说崔少师长姊,出阁前出入宫禁,公主亦常向其请教学问。至于崔少师,更为储君之师,纵近来圣眷稍减,亦不曾褫东宫教职,想来圣上对少师之才学亦深为认可。崔府这一代,只剩一个未嫁幺女,想来也是文采斐然,可补我永定侯府不足。”
崔述不信:“恐怕不只如此吧?”
“旁的我说了你也不信,提也无益。”薛向轻嗤,“先你至我府上追银时,我便告诉过你,银我可以给,但我有条件。你如今若反悔,你豢养鹰犬,遍撒眼线于各州县的事情,我恐就要着手查证以呈御案了,不知崔少师有几分把握,能做得天衣无缝?”
崔述凛然正色:“我那时断想不到你所说的条件是这般,只当是朝中之事。若我先已得知,当日即便纵兵硬抢,也必不会和你合作。”
“崔少师的意思是,真不愿意与薛家缔亲?”
崔述答得断然:“不愿。小妹年幼,秉性纯善,未历世间险阻,亦不曾违心活上一日。你二人性情相去甚远,实非良配。”
薛向倒是一笑:“男未婚女未嫁,如何不是良配?”
“我有两句话,想请崔少师认真听听。一来,崔少师虽为兄长,可对令妹婚事发表些意见,但素闻崔府礼教甚严,想来父母之命,令妹与少师二人俱是违抗不得的。”
薛向侧头看了一眼隔间,冷冷笑了一声:“二来,不知崔少师因何触怒圣上,不得不告病在家将近一月。只是如今圣上尚不知你私下所为,少师便已大权旁落,若知晓了,焉知会不会又是流刑起步?”
隔间门扇轰然洞开,撞在墙上,带出一声巨响。
崔蕴真头戴笠帽,站在门口,明明瞧不见容貌,薛向却顷刻间感受到她喷薄而出的怒火。
“卑鄙!先是招摇过市,令玉京显贵尽知提亲之事,将你我二人强行捆作一处,断我退路,如今又行威胁之实,妄图屈我阿兄,如此小人,怎敢厚颜谈及‘良配’二字?真是叫人作呕的一副嘴脸!”
“回去!”崔述厉了声色,冷硬催促她。
蕴真拂袖回返,隔间门再次砰然阖上。
薛向坦然受了这唾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到底是崔家女。”
行窃听之事,还被人抓了现行,崔述本还觉得有些抱歉,此刻见他如此,倒倏然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冷硬道:“这门亲事,我若不同意,你成不了。薛侍郎趁早改心意吧,今日请回。”
“赌上身家前途也要阻我?”
崔述颔首:“吾妹性情纯善,不忍见其怏抑成疾。”
薛向笑道:“崔少师与令妹,手足情深,可昭日月。”一蹬官靴,施然推门去了。
冷风灌入,吹得炉膛中的火愈盛。
崔蕴真打开隔间门扇,慢慢走出来,取下笠帽,眼尾红得厉害。
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在窗沿上,心上似也被砸得坑坑洼洼。
崔述原本想斥她方才不知礼数,贸然现身,此番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忍再责怪她,只执新杯,替她斟了一杯温茶。
蕴真慢慢啜饮此茶,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温吞将话说来:“圣意难测,他说的有道理。”
崔述不以为然,直视着她的眼,郑重道:“我是你兄长,从来只有我护你周全,没有你委曲求全来保全我的道理。”
“三哥一直将我护得很好。我的手帕交里,能像我一般无忧无虑长至这般年岁的,也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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