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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一粒雪沫子砸下来,悄无声息地没入衣领,令他在无人处倏地一激灵。
  昭宁元年的末尾,便在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迤然远去。
  纵有圣手开方,到底没能抵御得过这场寒彻骨,崔述年关前便病得厉害,称病不朝。
  齐应提拔度支清吏司中清账首功的清正老臣为户部尚书,统领部中一应事宜,并大幅调整户部人事。又因崔述告长假,以政事堂中政务繁忙、要员缺失为由,补一名翰林重臣议事。
  一时间,崔述身上便只剩一个太子少师的闲差,偏因告病,连明德殿的例行讲学也推脱不去,彻底淡出朝堂。
  虽无明文贬黜,却实失圣心,明光殿这般暧昧态度叫朝臣琢磨不透,官员们私下聚头,总免不了要嚼上几句舌根。
  崔述则浑然不觉,闭门谢客,趁此机会,四下延请名医,认真调理起身子来。
  虽见效甚微,但见他当真静心养身,奉和喜不自胜,每日乐此不疲,试遍民间良方。
  崔述见他用心良苦,愈发配合,日复一日地喝着那并无太多效用的苦药。
  年夜那日一早,蒋萱便派人来请他回府相叙。崔述未应,蒋萱便特地吩咐厨房晚间菜膳皆多备一道,预备送往别业。
  消息传到崔公耳里,崔公勃然大怒,当即制止。
  是夜别馆仆从准备了一桌尚算丰盛的晚膳,崔述尚在病中,食欲寡淡,于是令诸仆役入席自便,自个儿则早早回了寝屋。
  奉和在外看了半日,叹道:“郎君心里想必不好受。”
  “手中刃,盛时则用,衰时则弃,从来如此。”束关往嘴里倒了一口寒刀烈。
  酒气熏人,奉和跳起来将他往外撵,声音不觉间提得老高:“郎君尚在病中,不宜沾酒气,你离远些再过酒瘾去。”
  纷闹声远去,里间的灯倏然灭了。
  昭宁元年的最后一夜,悄然远去。
  翌日宫中大朝,崔述亦称病未出席。宫中数下恩赏旨意,亦无崔府在列。
  至此,朝臣基本揣测清楚圣意,心思又活络起来。
  这起朝中近来最大的人事更迭,终在百官的议论声中落定。年节里的崔府门庭,亦不似去岁崔述尚为天子近臣时那般车马盈门。
  正月初五,众人年节相贺已近尾声,方在大朝上大受表彰恩赏的永定侯长子、刑部右侍郎薛向携厚礼至崔府拜会。
  彼时崔允望正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闲话,套问他在这节点前来的目的。
  谁知薛向起身,执后辈礼,铿然道:“晚生薛明劭,特来求娶贵府千金崔二姑娘。”
  先因追缴赃银一事,群臣大肆弹劾崔述脱逃旧事,崔允望与崔则也被弹劾包庇窝藏应当同坐。后又因齐应调整人事,崔述在朝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连番遭遇打击,虽未被治罪,但崔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谓不尴尬。
  众人明面不好避,私底下算盘怕已打了不下百轮,都是人情练达的人精,各个变着法地寻由头远离。连长袖善舞的蒋萱这回都犯了难,不知当去谁家拜贺。
  崔允望如何不知崔家如今处境,是以当面前这位炙手可热的永定侯长子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几乎有些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不得不再次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然而薛向目的明确,未加遮掩,径直道:“晚生欲求娶崔二姑娘,还望崔公允准。”
  不啻平地惊雷,连空中细雪都短暂地悬滞了一息。
  第56章
  ◎认准了崔家最后一个未嫁女的身份。◎
  崔允望至此不得不正视薛向提出的请求,然而一想到小女那不知世故的模样,一时不愿,只道:“薛侍郎便是有心求娶,仍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应由永定侯遣冰人前来说合,断没有自行前来的道理。贵府礼数有缺,暂议不得此事。”
  薛向神色自若,好言解释道:“晚生所携,不过新春贺礼,并非聘礼,崔公不必如此生气。”
  又道:“况我自来认为,既是与我缔姻,自当由我来说更合理,如此方能表明我之心意,晚生并不觉得如此不合礼数。但崔公既认为不妥,明日再请家父登门,与崔公面议。”
  崔允望一颗心沉沉往下坠,竟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威逼意味。
  “明日府中家眷皆要至家庙祭祀,不便见客,勿让侯爷空跑一趟。”崔允望冷声拒客。
  薛向恭谨道:“那便待崔公方便时,我再请父亲前来拜会。”
  话说至此,便是不允,也不能再损人颜面,更何况永定侯府与中宫有亲,崔允望按捺下心中的不豫,下了逐客令:“那我便在府中恭候永定侯大驾。”
  此事发生在前厅,崔允望严令下人保密,暂且不透露给家人。
  然而自家庙回来后,永定侯果然再携厚礼前来拜访,此番便再瞒不住。
  当日晚膳时,蕴真泫然欲泣:“父亲真要将我嫁给那个恶贯满盈的薛向?”
  崔允望没应声。
  崔则看她一眼,出声相阻:“小妹性子纯善,实不宜与那鹰吏缔婚。父亲三思。”
  “我如何不知?”崔允望看着这个受尽全家宠爱的幼女,目露悲切之色,“但永定侯府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蕴真,”崔允望犹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与……那薛向有旧?”
  蕴真登时涨红了脸,蹭然站起身来,声音提高:“父亲胡说些什么,便是定要将女儿嫁过去,也没有这样污自个儿女儿清誉的道理。”
  “是爹口不择言,莫气了。”崔允望语气软下来,劝她再吃些,“只是这等关头,众人都对咱们家避之不及,这薛向却像认准了你似的,着实奇怪。”
  “他与小妹素不相识,谈何认准小妹。”崔则分析道,“若是当真如此,那只有一个解释,他认准了小妹崔家最后一个未嫁女的身份。”
  “他想与我们结亲?”韦湘奇道,“咱们家如今这境况,没有道理的事啊。别的不说,自蕴真及笄后,一直上赶着想来说合的那些人家,这些时日都显了退缩之意,白白看得人作呕。”
  有个念头倏然冒出来,但并不确定,崔则不好直言吐露,只隐晦道:“或许薛向在崔家还有所图。”
  崔允望似也想到了什么,却按下不提。
  蕴真眼圈红红的,食不知味,顾不得礼数,先一步离席。
  崔则追出去,在月洞门下唤住她:“蕴真。”
  崔蕴真定住脚步,却未回头。
  “决断虽最终是由父亲来下,但你若心绪难解,且去瞧瞧你三哥吧。他近来赋闲,应有时间接待你。”
  蕴真含泪看过来,蜇得他稍稍埋首避了一下。
  雪落整夜,蕴真一宿不眠,思绪渐明。
  第二日天刚泛白,蕴真便命侍女梳洗,到澄思堂向韦湘请安后,登车离府出城。
  不知哪来的一只偷闲的雀儿落在车顶,叽叽喳喳个不停,她细心地将车中糕点撕成小块,摊手引雀儿来啄。
  待吃饱餍足后,那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进了茫茫雪野里。
  蕴真盯着看了半日,待那雀儿不见了踪影时,车外马夫驭马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醒了醒神,整理好仪容,慢慢下了马车。
  先有仆从打马来报,奉和已率人迎在门口,瞧见她眼角微红,迅即垂首,恭敬引她进门:“天寒地冻的,二姑娘快到里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一路行来,心中的惊慌与不安似也随那雀儿扑腾而去了,蕴真此时心已慢慢安定下来,随奉和往内院走,问道:“三哥近来还不见好么?都不出来见客。”
  奉和语气黯然:“好转不甚明显。”又说,“二姑娘不算客,来此也是回家,自不必讲究这些。”
  蕴真被引进书房,崔述正在窗前提笔疾书,听得她入内的声响,并未抬头,待将手头这两句写完,才将笔一搁,侧头看过来。
  崔述淡扫她一眼,语气极温和:“先坐吧,暖暖再说。”
  屋内炭火气足,蕴真甫一进来便觉有些燥热,如今听他如此说,瞧见他身上披着的厚氅,不觉又是一阵心疼,一时有些后悔:“三哥尚在病中,应当静养,我不该来叨扰的。”
  “无事,没什么大碍。”
  “我先前派人传了几次口信,想过来看看三哥,三哥都回绝了,说是大夫说不宜见客,怎今日又同意我进门了?”
  “你先前还知道遣人先过来问问,今日却是自个儿直接上门来了,我还能让你立雪不入不成?”
  崔述执杯,欲喝上一口热茶,却被往外直溢的药味儿熏得放了回去,不悦地看了奉和一眼。
  以药换茶的罪魁祸首替蕴真奉上新茶,避开这道含锋的目光,悄然退了下去,带上了门。
  蕴真斟酌了一阵,苦闷道:“本不该让三哥再劳神的,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劳阿兄替我解惑。”
  眼巴巴地看着崔述,她眼圈又再度红了起来,极委屈地唤道:“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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