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既劝不动,不应便是,婚姻大事,永定侯府倒也强逼不得。”崔述想了想,问她,“先前母亲和二嫂替你挑选的人里,可有满意的?”
蕴真摇头:“空有家世,腹中草莽。真论起来,还不如薛向。”
崔述猛然抬眼:“你想同意?”
蕴真“嗯”了一声:“前日刚得消息时,我是断然不愿的,又震惊又委屈。但我思虑了一宿,昨日来找阿兄前,其实就已做下决定,只是心里委屈,想得阿兄一句劝慰。今日硬要跟过来,也不是怕阿兄劝他不成,而是想瞧瞧对方到底是何模样,不致盲婚哑嫁。”
这与她平素的性子实在相去甚远,崔述颇为错愕,直愣愣地盯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雪意清冽,我很喜欢这茶。自京郊税案起,至今已过三载,我还未曾再尝过三哥为我烹茶呢。”
崔蕴真执杯相敬:“今日此杯,就当阿兄为我送嫁了。”
崔述还要出言,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眼神清明:“三哥知道我的,我自小不大拿主意,但我若心意已定,神佛鬼怪在前皆不能阻。晚些我会叫父亲去向永定侯府回话,三哥不必再费心替我筹谋,还是先回雪蕉庐安心养病。”
见崔述还要再劝,蕴真又道:“我既心意已决,阿兄当尊重我之决定,而非以为我好之名阻我之愿。”
这话说得重,崔述万语千言堵在喉间,终只酿成一句:“你当真想好了?”
“昨日出府前便已想好了。纵观薛向此人,无非恶名缠身,外加行事乖张两条错处,但如三哥所说,其他方面,他并不差,至少并不比先前母亲所参酌的那些人差。”蕴真语气认真,“平心而论,以他之身份前程,并没有什么嫁不得的。”
不待崔述应声,蕴真便行礼告退:“我便先叫束关送我回府了,留在三哥那的仆从,三哥命其自行回府即可。观薛向此人行事,倘若议定,婚期恐不会定得太远,备嫁事冗,小妹先告退了。”
雪势盛大,寒凉扑面而来。
崔蕴真瑟缩了下身子,复又挺起脖颈,高昂着头迤然迈入雪地,登车远去。
甫一回府,蕴真便去澄思堂见了韦湘,禀明心意,韦湘派人向崔公传讯,崔允望见她当真主意已定,劝阻无用,思量许久,派人说与永定侯。
三日后,冰人携厚礼上门说合。
几轮来往,诸礼俱全,婚事议定。
蕴真并无备嫁之心,先前所请的夫子又因守丧期满辞去教职,她整日无事,便在院中消磨时光,偶尔倒能与含灵待上一整日。
蒋萱特地叫家养的戏班子将平素常唱的几出痴男怨女的戏剔了个干净,特地排了几出干净爽利的武戏与她解闷儿。
上元休沐过后,朝中诸事逐渐上了正轨。
新任户部尚书自上任以来便一直规行矩步,此时忽然上疏奏陈二事,一乃允准商贾承买盐引、茶引,课银七分输往中枢,三分存留地方,凡购引者,须募用当地流民为雇工;二为广募能工巧匠研制新式农具、织机,增产三成以上者,器具推行全国,匠人特许脱匠籍转民籍,子孙准入科场。
自崔述称病、人事大调整后,户部已沉寂多时,而今新政骤出,满朝目光重聚于此。
细察之下,“脱匠转民”等策虽更易旧制,然于朝臣切身利益干系不大,兼齐应大力支持,未遇太多阻挠,二月间,令达天下州县,推行无碍。
四月初六,薛崔两家的喜宴如期举行。
一方是备受圣宠的永定侯府长子,一方关涉失势的前天子近臣,百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前来道贺,觥筹交错间,三三两两凑作一处交头接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
吉时将至,凤驾亲临,满堂窃窃私语骤然止歇。
永定侯夫妇亲迎至大门,行过大礼,司檀命起,章容虚扶永定侯夫人一把,语气状似亲昵:“姑母年事已高,快快请起吧。”
永定侯夫人受宠若惊,忙将贵客迎至后院,腾出最好的客房,让其暂时休息,并亲自伺候在一旁,时不时嘘寒问暖上两句。
章容轻轻揉了揉鬓边,司檀便说:“娘娘今日凤体欠安,仍亲自前来为新人主婚,还望夫人勿扰清静,让娘娘安神静养。”
此话说得重,然而若非中宫授意,女官哪敢私自放此狂言。
永定侯夫人再想腆颜套近乎,此刻也伤及脸面待不下去,只好告退:“娘娘若有需,尽管吩咐,侍女们都候在外头。”
待她出了客房,章容眉目轻皱,边思索边道:“这薛家执意与崔家结亲,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倒不知圣上心中是否有成算。”
司檀道:“不管圣上怎么想,但总归是给足了两家体面,让您亲自来主婚,想来也是为着永定侯夫人是娘娘姑母的缘故,想为其脸上添光。”
章容却轻嗤了一声:“这都是幌子。什么永定侯夫人乃章王府旧人,当优渥宽待,实则我倒看得明白,这是为着给崔述安长脸。崔家幼女,与崔述安向来情谊匪浅。”
周缨侍立在一侧,听闻此话,心陡然跳动了一下,面上却不显。
章容此时却点到她:“崔少师虽与父兄割席已久,今日却必是要到场的,以全兄长送亲之礼。你在明德殿与崔少师接触颇多,晚些仔细瞧瞧他身子较平日如何,是否康健了?”
“殿下自觉近来进益不佳,称想请崔少师回宫复课。”章容面有愠色,“称病三月有余,连储君课业也顾不得,我倒想瞧瞧,他到底是不是当真病入膏肓了。”
第58章
◎来这红尘走一遭,倥偬三万日,常有憾生。◎
新郎迎亲归府之前,崔述果然亲至,礼宾迎他入席,一时之间,在场朝臣的议论之声悄然停了片刻。
为贺喜事而来,他今日着一身以金线暗绣云纹的绯色锦袍,衬得颊上亦添几分喜色。
几位刑部和户部的旧日僚属上前同他交谈,询问他近况,他淡笑着答话,始终温文尔雅,有问必答,瞧着似与先前并无半分变化。
吉时至,傧相赞引,二位新人入青庐成礼。皇后居主位,永定侯夫妇二人随在下首分列左右入座。
礼官高声喝礼,二位新人依令跪拜。在此间隙,蕴真将面前的珠扇稍稍偏移了半分,恰能瞧见主位上的国母,与侍立在后的周缨,扇面再稍稍往西一侧,便瞧见了人群前方的崔述。
她冲崔述笑了一笑,虽含淡淡的忧郁,但眼神平静而坚定,示意他自己绝无半分后悔。
礼成之后,新婚夫妇暂时退场,章容命众臣宾主尽欢各自尽兴,而后随永定侯夫人换至内院用膳。
宴席过半,蕴真于新房内端坐,听着窗外的丝竹管乐之声,一言不发。
竹影松心作为韦湘身边得力的大丫头,自周缨离府之后,仍回澄思堂伺候,此番蕴真嫁予薛向,韦湘实在放心不下,又将这俩干练可靠的丫鬟交予蕴真,陪嫁入府。
府中多年情分相系,松心上前劝道:“二姑娘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吧,外头免不了还有一番礼节要周全,姑爷想来还有一阵才能回来。”
蕴真点点头:“想个法子,把薛府仆妇都支走。”
松心领命,到外间同薛府为首的仆妇说:“天色已晚,少夫人心里闷得不适。”
仆妇神色恭敬,赶紧吩咐府中仆从去取清凉安神的薰香来,又遣人去取盥洗之物并小食甜点,一时间院中众人皆各自领命散了开去。
松心警醒地瞧着外头,盏茶功夫过去,果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混了进来,忙迎上前去,在其肩头拍了拍。
周缨吓得一愣,一回头瞧见是她,喜道:“松心。”
松心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随她走。
竹影在窗沿下瞧见,忙同蕴真道:“是周姑娘。”
蕴真迎到门口,一把握过周缨的手,将她拉至里间榻上坐下:“冥冥中感觉今日能得见你,果然。”
周缨细细端量着她,眼里有不忍之色:“薛家所为,我都听说了,可惜近来都不曾瞧见你三哥,无从相问。这等事情,也不好问易哥儿。你……还好吗?”
蕴真点头:“无事。永定侯府所为虽非君子之行,但我后来想得明白,这亲是我自愿结的。”
周缨不解:“为何?”
蕴真答得认真:“三哥近况你也不是不知。这样众人皆避的关头,不管薛向是出于何种动机,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前来求亲,至少算得上有几分担当。他敢如此,我便也嫁得。何况,不管怎么说,门楣、官品上,他哪一样也不是配不上我,聘礼、仪程上更不曾亏待我半分。”
“可你以前与我说,愿觅良人,赌书泼茶,薛向显然不是上选。”
“世间事,哪能没有遗憾?”蕴真淡笑着说,“我从前也不过是骄纵,自以为是,以为家人都宠着我纵着我,我便要天上星也要得,如何会选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如今才知……如今忆来,也无甚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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