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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容我去会会他吧。”薛向道,“我先前与他打过几回交道。”
  “也好。”永定侯思忖一会,拂袖返回屋中。
  薛向亦回到自己院中,用完早膳,又批阅了会儿公文,才起身出府,到得门外,瞧见执枪而立的兵卒,脸色阴沉得厉害。
  崔述站在阶下,抬头看来,神色肃穆。
  “既无上谕,崔少师无故兵围侯府,已然犯律,王统制因私调兵,恐怕也无甚好果子吃。”薛向语声极寒。
  “法令之事,薛侍郎不必与我多言。我敢如此行事,自然有周全之法。”
  崔述直抒来意:“多说无益,今日要不到欠银,我必不会走,永定侯府也绝飞不出一只苍蝇去。”
  “崔少师的意思是,要就此僵持下去?”薛向冷嗤,“不出一个时辰,明光殿便会得知消息,崔少师是要赌,圣上肯为你弃永定侯么?”
  “我是在赌,但非赌圣上之意。”
  崔述甚至还淡淡笑了笑:“薛侍郎候我已久了吧?”
  薛向未出言反驳,对峙片刻,侧身请他进门:“请崔少师过府一叙。”
  第54章
  ◎替你做这破局之人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崔述未有分毫迟疑,当即拾阶而上。
  王举紧随其后,崔述将他拦下:“子扬,你留在外面。”
  王举不肯:“我不放心,薛向此人,下三滥手段数不胜数,我怕他对你不利。”
  “皇城根下,他不敢。”崔述再劝。
  王举这才蔫蔫儿地住了脚,手却迅即扯过他宽大的袖摆,将一枚小巧的鸣镝递入他手中,用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交代:“情况不对便鸣镝传警。”
  “好。”崔述将鸣镝收下,快步上阶,随薛向前往客厅。
  薛向命人奉茶,神色缓和下来,眸中阴翳散去,面上浮起淡笑:“前几日圣上新赐的云山晓雾,崔少师尝尝。”
  意在彰显圣恩,以示永定侯府在圣上心中地位不低,由不得他胡作非为。
  崔述接过茶细品,赞道:“高山雾霭、天地灵秀滋养,甘醇清烈,确乃佳品。”
  拳打灯芯絮,白费十二分气力,薛向一时无言,目光转向壁上悬的那把乌木刀。
  崔述放下杯盏,随他看过去,戏谑道:“薛侍郎特地将此刀放至客厅待客,是想将我斩于刀下不成?”
  薛向没有说话。
  “既然不敢,那便撕开窗户纸好说话。”崔述直言,“你奈何不得我,我亦动不得永定侯府,但这银,你今日必须交给我。”
  薛向嗤笑出声:“你既动侯府不得,我若老实拱手献银,岂非失智?难不成崔少师今日真要为那公然勒索的盗匪行径,贻笑士林?”
  “勒索之言实在有失偏颇。清吏司非不通世故之辈,账查了半年,但凡能拿出真凭实据的,该销的账都销了。剩下呈至御前的,都是诸公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抹平的。既是贪墨所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何也称不得户部勒索。”
  薛向没说话。
  “兜圈子属实没有意思,你我二人不若坦诚相待。你之嫡母乃皇后亲姑母不假,章王府旧事,祸不及外嫁女,让永定侯府得以保全章夫人,圣上御极后,也因此对永定侯府多有恩赏。”
  崔述将话挑明:“但素闻皇后一直与这位姑母并不算太亲近,章夫人数次上书求见,皆未得召见。圣上频繁恩赏是为愧疚与慰勉,但皇后似乎并无此意。如此,仅凭这层关系,永定侯府的荣宠能延续多久?”
  “永定侯府如今圣眷优渥,年节皆有恩赏,但永定侯未得实职,侯府唯一受重用的,实只有薛侍郎一人而已。这还非因你乃侯府长子,毕竟你不得侯爷看中,真要举荐,侯爷定也为其他儿子筹谋。
  “你秉性刚直,只论是非,不徇私情,亦不屑权术周旋,因家中龃龉,亦不会将为家族谋利放在首位。如此秉性在朝中实属罕见,故圣上虽知你曾效力先太子,非但不曾贬黜,反而调任刑部要职。个中深意,你当好生思量。”
  薛向神色渐变。
  “就算翻倍缴还,永定侯在实权衙门先也待得不久,拢共不过六万两银,对百年侯府而言,实在谈不得伤筋动骨。但圣眷正隆的永定侯府一旦低头缴银,其余公卿勋贵必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是不是还有资格自恃身份,继续抗旨不遵了。”
  崔述执杯,呷了一口云山晓雾润喉,语气淡淡:“于侯府而言,区区六万两,一日内筹齐不是难事。况如果我没猜错,薛侍郎恐怕早有此意,应当暗中有所准备。”
  薛向轻嗤一声:“工部贪墨案中,有一女犯曾言‘小人欲通天,需借东风’,我当日对此颇有不屑,认为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脱罪之辞。后来经数次查探才知,当初上疏的御史,入仕前曾至临溪县游学,恐怕与崔少师暗地交情匪浅吧?”
  崔述没有否认。
  薛向目光幽微,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接道:“真定县距玉京六百余里,漕河翻船不过两日,御史的折子已递进了明光殿。若往坏了想,崔少师起复以来,怕是在有心培植党羽、散布眼线吧?否则如何会这般快得了确切消息,令御史迅速弹劾,打了工部一个措手不及?”
  崔述仍不反驳。
  “如此行径,若被查实,纵有从龙之功,怕也难为君上所容。崔少师若不知收敛,早晚引火烧身。”薛向意味深长地道。
  “工部贪墨漕粮案,从来只是个幌子,你崔述安想查想颠覆的,一直都是整个朝廷上下的贪墨旧习。好一个国之蠹弊,莫甚于贪,吏治之坏,必始于墨,崔少师野心甚巨,自统御户部以来,等待通宁河工事贪墨案这一必激民愤的东风许久了吧?”
  薛向自嘲一笑:“枉我自诩精明,竟稀里糊涂做了你手中刀而不自知,崔少师好算计。”
  崔述道:“薛侍郎刚直,想必也不会乐见朝中如此恶习,如何不是心甘情愿做了这把刀?若当初不欲彻查此案,大可以渎职草草定罪了事,何必独扛压力,力主追查到底?更不惜开罪上司和工部,惹得恶名缠身。”
  “倒是洞若观火。”
  崔述目光落在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上,彻底摊牌:“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你虽顶着侯府长子的名头,实际并无家族助力,一路单打独斗,无所凭依,根基浅薄,又出自那人手下,圣心难以全信。你要投诚,必须力促侯府带头缴银。
  “但永定侯府与朝中各方势力牵涉甚广,令尊即便正蒙圣眷,也绝不敢做这众矢之的。我本也犹豫要不要来找你,毕竟一击不成,后面便更难办。后来机缘巧合下得知,永定侯府近来诸多珍宝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景和宫,想来心中实有动摇,只是不敢为先,妄图两边都不得罪。既如此,我今日来,成算大上很多。”
  薛向抬头看他,颇有些意外。
  毕竟此事自个儿都不得而知,而他竟能知景和宫事。
  崔述接道:“令尊虽不敢主动纳银,但既有动摇之意,便有成事之机。如今我带兵围府,做了这强抢的恶匪,将台阶铺到脚下。这投名状,纳还是不纳,薛侍郎好生想想吧。我在府外静候佳音。”
  他说罢便将茶盏一搁,起身作别。
  薛向道:“府外天寒地冻,崔少师不再坐坐?”
  “永定侯府的茶,喝着实是有些涩口,我便在府外等罢。”
  崔述方走出门外,便听薛向唤他:“崔少师,这银我可以给。家父那头,我会去设法劝服。”
  崔述冲他微一点头,并不意外这结果,但却在听到他的后一句话时蹙紧了眉。
  “但我有两句话要说。”
  “但讲无妨。”
  薛向冷然一笑:“其一,崔少师所为,恐非良臣之举。念你尚将其用于正途,此前我才未予深究,暂且放了你一马。日后若再有出格行径,我司刑狱一日,便一日不会饶你。”
  崔述神色未变,淡然道:“好。”
  “其二,替你做这破局之人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待追缴欠银事毕,崔少师自会知晓。今日我应下此事,来日崔少师可别损我脸面。”
  崔述思忖着他话中深意,慢慢踱步出了侯府。
  王举正焦急地在阶前走来走去,一转头瞧见他慢悠悠地出来,舒了口气:“薛向这厮,倒也明智。”
  “你率军在前,他怎敢胡来?”崔述一笑,“我二人虽是违律行事,但伤及二品大员,亦非他能承受的后果。他为刑部侍郎,自比你清楚律令。”
  说着,他转到侯府东墙下站着相候。
  待那日头越过院墙,直直地洒下来,寒意慢慢散去,周身渐渐暖和起来,永定侯府的大门终于再次开启。
  不知薛向使的什么法子,但到底是六万两银,实在令人心疼,此举又易遭忌恨,被迫做了这出头鸟,永定侯面色十分精彩,站在阶前,开口便唾道:“竖子小儿,借查贪墨之名,行敛财之实,实为人所不耻,你最好保证这每一锭银都能进到太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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