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刚一番恶战,几乎将他的体力透支。
是以现在唇色惨白,额头渗出虚汗,握着归环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可他还是强撑着,不倒下。
“你,和你们影族,真的问心无愧吗?”沈玦质问,“仅仅是掺了中原血脉的孩子,你们就尽举族之力践踏、折辱,逼着他服下剧毒的蛊,日日夜夜痛不欲生。他本不必承受这些,又何其无辜!而如此蔑视人命、瞧不起中原血脉,你敢说你们从没有伤害过中原人?”
沈玦话毕,被他钳制的假皇帝肩膀开始颤抖。
染血的剑还架在颈侧,假皇帝却好像感受不到皮肉被切割的痛,他转头,任鲜血顺着剑刃往下滑,只认真又有些怀疑地观察沈玦的面容。
乌和颂却笑得更加张狂:“谁告诉你的,他这个废物吗?果然,肮脏的贱子,永远烂泥扶不上墙,我扶他顶替真太子,帮他上位夺权,到头来,还是一样懦弱!”
“哈哈哈哈哈,反正都要死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对啊,我族善毒善蛊,研制出来的东西不在自己身上试,自然就抓中原人来试,至于怎么把人抓来的——”
乌和颂突然停顿,在场的官员商贾都听到他的话,开始义正言辞的咒骂,乌和颂享受这些声音,他陶醉着,任肆虐的风吹得他通体舒畅。
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小,小到只有祭台上的四人能听到:“殷木槿,你就从没好奇过吗,为什么你义父一个普通至极、只能拿命换钱的镖师,能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摇身一变成了腰财万贯的殷老爷;为什么我从未出京城,也没与军队有过交集,却能囤藏如此多的火药?”
“不要颠倒黑白。”沈玦把假皇帝交给身边人,用剑指着他,警告。
“颠倒黑白吗?可笑,”乌和颂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想想那张印着影族图纹的腰牌,你们不是都见过吗?”
“够了!”殷木槿收紧对乌和颂的钳制,“逝者已矣,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既然都不无辜,那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殷木槿话音刚落,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所以,我的皇兄呢?”
出声的是林清朝,也就是从江北日夜兼程赶来的靖王。
靖王离京时,殷木槿还去送过他,那时还是一个面色白嫩、行事说话跳脱不羁的少年人。
现在的林清朝黑了、瘦了,眸中常年跳跃的光彩也不知所踪。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赶来的,出声之时,已经冲上祭台,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张庭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安慰,可惜无济于事。
“我问你我的皇兄呢?!”靖王的声音不高、嘶哑,像是得知他敬重爱戴的兄长,早已不是救他于水火的人的瞬间,就已经耗尽所有力气,“我一直以为是皇兄性子变了……我怎么就没怀疑过……我怎么那么蠢啊!”
乌和颂打量着靖王崩溃的样子,学着林清朝说话:“对啊,怎么就以为是皇兄的性子变了,难道是因为那场因废太子一事造成的宫变,让一切都合情合理起来?”
乌和颂目光变得遥远,像是在回忆当年之事,恍然大悟道:“哦,想起来了,你的父皇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废太子呢?自然是我们一招不慎,让他察觉到我们的举动,皇帝可痛心了,质问为什么已经是太子,还要弑父篡位——当然是,他最器重的儿子,早就被换了啊哈哈哈!”
“去死吧!”
靖王拔剑,剑尖捅进乌和颂的心口。
血飞溅而出。
可就在剑尖要刺进心脏时,被一股强硬地力道截停。
殷木槿不能伤靖王,也不能让乌和颂死,只能用手卡住剑刃,阻止其推进。
“你做什么?”靖王红着眼质问他。
殷木槿眼底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可以死,但不能是现在。”
乌和颂失去钳制,倒在地上,剑还插在他心口,虽然没有刺破心脏,但已经伤了肺腑,呼吸变得分外艰难,口鼻涌出红红白白的血沫。
“我倒是快忘了,还有沈玦……”乌和颂胸膛剧烈起伏,“那么现在,所有人,都下地狱吧!”
“沈玦!”乌和颂耗尽力气,喊出来,“杀了殷木槿!”
殷木槿猛然抬头,瞳孔皱缩。
——“沈玦,杀了他。”
——“今日你杀了他,往后荣华富贵,钱财权柄,都让你享得。”
杀了他……
杀了殷木槿……
“呃啊!”沈玦痛苦的抱着头,发出一声痛到极致的呻吟,还攥在他掌心里的归环闪着狰狞血色。
殷木槿又想起那日夜里,赵锦仁说过的猜测,或许,沈玦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只是身不由己。
他感觉到自己喉咙挛缩着收紧,不能呼吸,连声音也快要不能发出:“沈玦,沈玦……我是殷木槿,是石头,不要被他控制。”
“没用的,”乌和颂的声音已经如破风箱一样喑哑,“今天,你们只能活一个。”
不等殷木槿反驳,归环已经裹挟着寒风袭向面门,他心神俱震,侧身躲避,沈玦的速度也同样快,绷直的利刃追上闪躲的方向。
“主子!”殷九捂着流血的手臂要来帮忙,却被陈听阻止。
殷木槿做不到和沈玦动手,他只能一躲再躲,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呼唤沈玦,可沈玦没有丝毫反应,决绝得和上官府那夜一样,唯一的目的便是杀死他。
山顶的风呼啸刮过,夹杂着碎石滚动的声响,还有乌和颂得逞的笑。
殷木槿的武功师承沈玦,自然也比不上沈玦,没过多久,他不得不取剑格挡。
可沈玦已经和那些死士一样没有思想,刺来的剑也都是杀招。
很快,殷木槿不敌。
归环势头不减,直指他的喉咙,殷木槿清楚,这一招,他没有躲的机会。
他从没想过结局会是这样,却没有不接受的权力。
等待血溅而出的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破庙里供桌下,狭窄布缝中颤抖的影子;京城外矮山上,两个孩子脚边被风吹动的枯草;缚春楼再见时,一眼便从人群中抓到他的眼神……
原来这么多,原来这么不舍。
死亡迫近,殷木槿没有选择闭眼,他想眼睛里最后刻下的,是沈玦的样子。
他都接受这个结果了,却在剑尖挑断他喉咙的前一瞬,清清楚楚看到沈玦眼中闪过的,挣扎的清明。
沈玦的武功何其好,招式多么快啊。
只这一瞬的清明,就足够他调转剑尖。
可即便沈玦已经尽力收势,阻挡不了的惯性还是让他撞到殷木槿身上,调转的剑尖反刺进胸膛,滚烫的血液溅出,把两人挨得极近的衣裳染得温热。
“沈玦!”
这一声不知混合了多少个人的声音。
殷木槿接住摊倒的沈玦,他不敢抽剑,只能无助地捂着沈玦破开的伤口,可是不行,血从他指缝挤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沈玦努力睁着眼,注视着他,抬起手,想摸摸他的侧脸,可是没有力气了,手还没抬高,就掉下去。
殷木槿迟钝着,忘了去接,无意间,让沈玦又痛一次。
沈玦才不管这些,他看着殷木槿渗出湿意的眼睛,冰凉的侧脸接住一滴水,这水竟然比他的血还要灼人,他有点承受不住,缓慢地闭了下眼睛。
他又想说“对不起”了。
可说出来,殷木槿又要不高兴。
虽然这个时候他不会表达出来不满,但沈玦清楚得很,闷葫芦会在心里默默记他的仇。
他得换个说法,换个……能让殷木槿笑的说法。
可血流太多,向来灵光的脑子突然顿掉了,留给他的时间又这么短,短道来不及构造华丽的词句。
于是只好十分蠢笨地说:“我其实,很轻松,终于……能心安理得的,不和你做朋友了……”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省点力气。”赵锦仁不知从哪爬出来,撸着沾了血泥的袖子,紧急给沈玦止血。
似乎是察觉到沈玦眼中的不解,他一边忙活一边解释:“我到了江北,义诊没几天,就遇见了微服出访的靖王殿下,之后就一直跟着靖王走了,刚一直在最后面守着,意识到不对就往前挤,没想到还是耽误了会儿。”
殷木槿说了声“谢谢”,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赵锦仁习以为常的善良。
就在所有人都在关注沈玦的情况时,将死不死的乌和颂还挣扎着喘气,他嘲讽地打量着这份温情,嘲笑他们以为万事大吉的愚蠢:“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影族人以身伺蛊,母蛊就在他体内,只要沈玦还没死透,就必须听他号令。
他残忍地注视着一切,调动蛊虫从口腔中爬出,母蛊活动瞬间,被牵动的子蛊也跟着活跃。
沈玦吐出一口血,清明的视线又开始变得混沌。
赵锦仁慌忙尖叫:“按住他,他要是再乱动不止血,神仙来了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