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留下人为沈玦传消息,问过几个手下的去留意愿,随后绝尘而去。
天山山顶。
往常祭天,光是准备就要月余的时间,这次时间仓促,繁冗的仪式能减则减。
东方天际烧起火红色的云线时,犊牛鹿醢已经摆好,宫乐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纹龙金黄旗帜高扬起,在山风的鼓动下猎猎作响。
皇帝执着三根拇指粗的烟柱,跪拜天地,香烟萦绕,滚滚而上,模糊他的面容。
天上的云游动得很快,不多时,火烧般赤红的颜色褪去,演变成鲜亮的橙,太阳已经完全爬到山脉之上,圆如盘,投下的光普照大地。
皇帝面向天地,三叩首,礼毕起身的瞬间,香烟毫无征兆地熄灭、寸断,骨碌碌滚下石阶,停在群臣脚边。
烟雾散了,太阳被越移越近的云层掩盖,晦暗笼罩整座山峰,风雨欲来。
人群哗然。
从前多少次祭天,从未出现过断烟的前例,近日来本就人心惶惶,此事一出,自然就炸了锅。
“什么……什么意思,天罚吗?还是警示?是不是我们恶事做太多,天神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天理难容啊!林氏一族坏事做尽,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你们这群为非作歹之徒,不配为人君!”
“所以这些年来,不是旱涝就是蝗灾,是不是因为林氏掌权?”
……
殷木槿站在人群的一侧,远远看着乌和颂,这人还是披着黑色兜帽,上半张脸掩藏在阴影中,能看得见的嘴角勾着得逞的笑。
讨论声越来越来,人人脸上都可找到惶恐,乌和颂终于看够这段好意,甩甩袖子,来到皇帝身边。
殷九也赶到殷木槿身边,压低声音禀报:“主子,如您所料……”
“一群疯子,”殷木槿盯着乌和颂的一举一动,对殷九道,“调动所有人手去处理,能解决多少是多少。”
“是。”
“诸位镇静,”乌和颂抬起枯骨般的手,往下压,“万事有因才有果,且听一听此罪何在!”
他同皇帝一起,站在山顶的最高处,疾风阵阵,将他的声音送到极远处。
世人笃信神佛因果,自然也信任有天神信使之能的祭司,乌和颂短短两句话,奇迹般的,让嘈杂不安的人群冷静下来。
乌和颂抬手,扬声道:“屏气凝神,听——”
“轰——”
是巨大的,震得人脑仁剧痛的爆炸声,厚重刺鼻的硝烟味道混着翻滚的石屑冲天而上,脚下的山脉在颤抖。
“是什么?爆炸,山路被炸了!”
“他要我们死啊!”
……
人群开始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尖叫着、嘶鸣着,践踏着泥土和倒下的人,恐慌着寻找躲避之处。
乌和颂怜悯着啧了啧,声音不大,却挑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他发出声音,人群就如被箭钉在靶上的猎物,不敢动。
“苍天无眼,如何降罚,它目盲耳塞,那就让我说!”
乌和颂在人群的注视下脱下兜帽,展示他紧缩狭小的五官,矮顿的身高,以及最有特点的蜷曲头发。
“认得出我是什么人吗?”他怒声诘问,“影族,你们可还记得?”
“百年来,影族守着狭小的山脉,安居乐业,从不曾进犯中原。你们呢?因为一个无依无据的预言,强按给我族莫须有的罪名,讨之伐之,这上万条活生生的命,你们收得心安吗?!且听——”
“轰——”
又是一次地动山摇。
这次更近,土地被震出裂纹,崩起的碎石砸在脚边,半山腰处起了火,燃着历经寒冬耗尽水分的树木,席卷向上。
“这都是你们罪有应得!”乌和颂怒吼。
沈玦身下的马被飞溅的石子砸瞎了眼,温热浓稠的血溅到他手上、衣上,马儿痛苦地嘶鸣,已经不能奔跑。
沈玦下马,顺着狂舞的火舌往回看。
刚刚他们与爆炸擦肩而过,勉强躲过能将人撕成肉块的冲击,头顶山体的巨石有被震的滚滚下落。
他站在还算安全的地带,看到陈听纵马而至。
陈听的左臂在汩汩流血,紧随其后的弟兄也都染了大大小小的伤。
但现在不是关切的时机,陈听下马,递给他缰绳:“这马是我们兄弟贪便宜买的,背着两个人就跑不快,让给你,快去吧。”
已经连着两次爆炸,下一次不知何时发生,陈听没了马,很难逃脱。
沈玦要拒绝,陈听却不听他的。
耽误不得,两人不能浪费时间争执,沈玦在前,陈听一行人在后,往山顶赶去。
与此同时,乌和颂结束又一段的慷慨陈词,他示意安静,教人竖起耳朵,再听一次——
第63章
乱石飞溅、轰天巨响没有应声出现。
众人绝望的哀鸣停滞一瞬,还没几个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乌和颂毒蛇似的目光已经精准锁地刺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殷九等人赶回,趁着一片混乱之际,直冲向祭台。
“动作还挺快,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呵,愚蠢,可笑!”
直视着划过寒光的冷剑,乌和颂丝毫没有惊慌。
“杀了他们!”乌和颂怒喝一声,值守在一旁的士兵拔剑奋起,和殷家训练的暗卫拼杀起来。
这些士兵出剑狠辣,刁钻,相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更像是死士,只效忠乌和颂一人的死士。
殷木槿拧着眉,观察这群人犹如饿狼猛兽的杀伐计俩,终于知道乌和颂要复仇,却不调遣军队的原因。
他足够自信,光凭自己一手养起来的死士,就可以送所有人下地狱。
事实看样子,也的确如此。
战况焦灼,血腥气开始弥漫。
殷木槿看向站得极高,料定他不会夺他性命的乌和颂,这人眼里冒着嗜血的红光。
察觉到视线,乌和颂的目光挪到他身上。
殷木槿在心中飞速盘算,他在计算靖王赶到的时间,眼下山路被毁,需要重新开路,在原定时间上再加两刻钟。
也就是说,最多一个时辰,靖王就能赶到。
他们最少要再坚持一个时辰。
撑过去,转机就会到来。
只是……
情况或许比他想象的要难上许多。
乌和颂豢养的死士明显有问题,嗜血疯狂,他们像是感受不到痛,就算是手脚尽断被捅出血窟窿,只要还没血流尽而死,就不停止攻击、杀人。
这样的劣势下,他们还要分出一半的人去保护在场的官员。
乌和颂是怎么训练出这样的怪物的?
殷木槿已经没时间去想,这时,恰好殷九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冲向祭台。
为今之计,必须先控制住乌和颂。
两人刚一动作,保护乌和颂的死士就如潮水一样涌来。
对付这种东西,抹脖子最有效,可对方同样知道这些,时时刻刻提防着,格外难杀。
殷木槿和殷九被堵截在通往祭台的路上,寸步难行。
寡不敌众,殷九负伤,包围圈层层缩小,似要把他们围困至死。
兵戈相接的声音震得耳朵嗡鸣,他们谁也没注意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玦抽出归环,夹紧马腹,身下的马儿速度不减,撞出半程路,再跑不动时,他便翻身站上马背,借力一跃,凭着练了十数年的轻功,踏着人头,落在包围圈外侧。
归环饮血削骨,发出饥渴的铮鸣。
沈玦由外向内,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他面前。
殷木槿看到沈玦染血的衣袍、惨白的脸色,想起片刻之前,山脚山腰接连的爆炸,后怕地问:“受伤了吗?”
沈玦手上不停,抽空答他:“放心,都不是我的血。”
殷木槿这才放心一些,投身战场。
跟着陈听赶来的弟兄不少,各个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们相助,局势很快逆转。
后背交给放心的人,殷木槿沈玦两人合力,冲上祭台,擒拿假皇帝和乌和颂。
殷木槿反剪乌和颂的双臂,钳制住:“乌和颂,当年一役,我知你不忿不平,也知你们的无辜,可要将同样的苦难强加给这些人的你,和先帝又有什么区别?”
他苦口婆心:“所有的债都拿人命来还的话,这世间还会有太平之日吗?收手吧……”
殷木槿生得比平常百姓高,乌和颂身量却极其矮小,被他钳制着,看上去极其弱小不堪。
可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乌和颂没有惧意,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就开始开导我了吗?忍到现在才出手,是笃定我没有后招了?放心,我们影族遭受的所有罪,我必要你们分毫不差的还回来!”
“乌和颂!”
骤然怒喝出声的是沈玦。
沈玦近日毒发的越发频繁,身子也消耗太多,即使殷木槿用最好的药材将养着,人还是肉眼可见的消瘦虚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