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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殷木槿垂眼,仁慈的点点沈玦的眉心,如愿看到对方眼睫颤了颤,倒没露出怯意。
  他不回答,把沈玦的脸掰回去:“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告诉我,这盘棋作何解法。”
  “看不懂,”沈玦呛声说,“我只会把颜色一样的放一起,连线玩。”
  “可是我教过你的,忘了吗?”殷木槿似乎要做个好先生,循循善诱。
  “当年你的殿下要教你下棋,你不想学,更不想让殿下失望,于是连夜求我,让我给你讲最基本的规则条律,”殷木槿摩挲着沈玦的手背,“我教了你两夜,你拿到殿下面前卖弄,让他误以为你还是会的,开始给你讲更高深的棋法,你听得云里雾里,大半夜拖着我给你仔细掰扯。”
  殷木槿最后点评:“你这学生当得真是差劲。”
  沈玦尝试挣脱他的钳制,奈何寻不到法子,他攥得紧,沈玦只能梗着脖子和他僵持。
  “我教你解,”殷木槿压制住沈玦,声音无波无澜,“黑子作兵,白子为俘。”
  殷木槿引着沈玦的手,顺着黑子的包围圈,缓慢走了一遭,把陷入死局的白子一颗一颗摘出来,丢入棋篓。
  白子境遇惨淡。
  “黑军压境,层层包围,势不可挡,白子进退两难,逃不了也死不了,它不是没有机会留命翻盘,全看它想要哪种结局,又打算如何做。”
  殷木槿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忙虚浮,是张庭终于抽身,赶回来了。
  沈玦盯着他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木槿眯了眯眼:“我可以不问你去做了什么,又为何没听出来人是我,沈玦,我能给你留出余地,等着你自己坦白,但前提是,你这次要做出让我满意的选择。”
  “我不明白。”
  “你能明白。”
  殷木槿拾起被层层围困的白子,以极重的力道压在沈玦掌心。
  “你要怎么选?”
  第26章 不会是穿肠毒药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沈玦推门进来,兜帽还未摘,就说出这样一句话。
  此时已至夜幕。
  白日留下那句话后,殷木槿并未在张庭面前现身,先一步离开了。
  他知道沈玦会、也不得不来见他。
  果然,和他算的时间几乎无差,两杯温热的茶水刚刚斟满,门就被人推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殷木槿有些好奇。
  他缓缓抬眼,对上沈玦隐在漆黑兜帽下的明亮双眼,敏锐地发现一些蛊惑的试探,又收回视线。
  雨已经下了一整日,浇灭秋日最后一丝躁动,迎来冬的凛冽。
  沈玦裹着一身湿寒气走近,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冷意,他把能没于黑夜的如墨披风摘下,露出比秋枫还要热烈耀目的红裳。
  霎时间,将整个房间都映照得亮堂许多。
  勾引。
  殷木槿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词。
  看着诚意还挺足。
  沈玦将精心打理过的脑袋往他面前凑了凑,肤白唇红,睫毛挺翘,连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显然下足了心思。
  “两杯茶里面有我的一杯吗?”沈玦一手撑着侧脸,亲昵地问他,嘴角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殷木槿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眼沈玦,把两杯一模一样的茶水都推过去,答:“都是你的,选一杯吧。”
  沈玦嘴角抽搐一下,警惕地直身,远离他:“我们还是先讲故事吧。”
  “不急,挑一杯吧,”殷木槿对他的抗拒视而不见,指尖点点桌面,两杯澄清的水液漾起细纹,“润润嗓子再讲也不迟。”
  耳边传来长吸气的声音,殷木槿追着声音瞧过去,找到一张纠结的漂亮脸蛋,再往下,是赤红衣摆下不安分的脚尖。
  沈玦似乎在暗暗权衡现在就往外跑的可能性,好大一会儿,应该是终于妥协,脚尖的动作止住了,脆弱的喉结又开始颤动。
  “不会一杯清水,一杯是穿肠毒药吧?”沈玦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我若是给不出让你满意的答案,你就让我命丧当场?这么狠心的吗?”
  “你觉得呢?”
  沈玦眨眨眼,眼睛弯起来:“我猜不至于,我还想着一会儿和你共赴巫山做逍遥事呢,你应该也不想快活着快活着,我突然口吐污血、抽搐着僵硬吧。”
  “或许吧。”殷木槿没什么表情。
  这下沈玦真拿不准了,磨磨蹭蹭地伸手,摸摸这杯,又碰碰那杯,殷木槿都不动如山,连呼吸幅度都不曾改变分毫。
  沈玦的指尖还未回暖,白得有些发青,青绿的琉璃茶盏被他捏住,仿若透明。
  水液濡湿了唇缘,沈玦闻了闻,咬牙灌入腹中,末了,翻转杯沿,展示空杯。
  殷木槿点头:“讲你的故事吧。”
  沈玦眼珠子提溜一转。
  “这个故事有点长,”沈玦说,趁他不注意,迅速把另一杯捞到手中,后退两步,一脚点地半坐在桌沿,“一杯润喉可不够。”
  殷木槿意味不明的眯眼看过去。
  沈玦正在看他,把盏的动作悠闲惬意,琉璃盏在他手心转了几个半圈,打在杯身的烛光都被搅得无序错乱。
  手臂缓缓抬高,软滑的红袖自手腕滑到臂弯,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腕骨突出,线条流畅,影影绰绰下,连腕上长出细嫩新肉的旧疤都变得暧昧勾人。
  殷木槿口齿无端生出痒意,他眸色转暗,费了极大功夫才压下那股,躁动的,想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与此同时,高举的手腕轻轻侧转,水液凝成一条长白的线,被仰着头的沈玦启唇接住,喉结跳动着吞入腹中。
  “啪嗒。”
  空杯被放回来,与之前那盏并排而坐。
  殷木槿:“……”
  这是笃定了他不会下死手?
  “一会儿我口吐白沫了,就劳烦殷少爷日行一善,拿个帕子给我擦擦嘴角。”沈玦捧着下巴凑近,和他打商量。
  他不搭理,沈玦也不觉尴尬,在桌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讲带来的故事。
  “你还记得老先生孟奈吗?当年先帝指给殿下的教书先生,我当上伴读之后也称他为先生,我记得你还见过他几面呢。”沈玦说。
  殷木槿点头。
  他的确见过,不止几面,只不过沈玦以为他死在春狩了,便顺理成章地将他之后的存在也抹除了。
  这么久了,就算再不甘他也能做到提及相关之事面无表情了,他顺着沈玦的话,想起那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
  当年,孟奈已经六十多岁,须发尽白,仙风道骨。
  此人学识极高,也极迂腐,说话文文绉绉,总爱以一身粗布衣裳打扮示人。
  让他记忆最为深刻的,是老先生的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年龄的清透慈祥。
  他曾听过一个说法,说孟奈年少之时便显出天资,加之家境殷实,父严母慈,没吃过苦便走上高位,顺风顺水,是以世间风霜不入眼。
  此人不入凡世,不染尘埃。
  也正因为如此,他信奉也做到了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不因贫贱富贵区分学子,纵使是被人贬到泥淖里的沈玦,他也认真教导。
  奈何沈玦不是学习的料。
  沈玦突然笑了下,说:“我还记得,当年第一课,老先生见我一手狗爬字,信誓旦旦说假以时日,定会让我有所进步,出口成章。”
  “可惜我一翻开书就只想睡觉,一开始练字就浑身刺挠,坐也坐不住,学也学不会,几度把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玦又乐了,他凑到殷木槿跟前,说,“殿下偷偷告诉我,我是第一个把老先生气到脸红脖子粗的学生。”
  “当时我浑然不觉羞愧,还回殿下说,”沈玦清清嗓子,声音变得清亮起来,和少时的嗓音几乎重合,“这样的话,天上的仙人可就永远记住我啦。”
  殷木槿虽未亲眼见过,但思及沈玦少时的臭屁模样,很容易就勾勒还原出那时场景。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沈玦也笑不出来了,他听说过孟老先生的结局——凌迟。
  “事实证明,老先生果然记住我了。”沈玦眼中的光迅速黯淡、熄灭。
  去年的寒冬,凛风刺骨。
  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长成一个昏庸好色、专横嗜杀的皇帝的孟奈再一次进宫,在朝堂之上进言劝阻,他德行高尚,说不出粗鄙之词,只能句句恳切,让皇帝睁开眼,看看世间万民。
  可皇帝充耳不闻,又被内官怂恿,下了杀令。
  孟奈被托入刑狱,洗得发白的衣裳染了污秽,不再圣洁。
  沈玦那段时日正在养伤,他伤在胸口,伤口极深,掰开就能看到红白的骨头,一呼一吸,似乎都有空气从裂开的口子进出过肺。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皇帝说过除交接任务以外的话,多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他活成了暗处,专用于寻仇杀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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