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公冶鹤廷脱了长靴上床,将闻堰连人带被一起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大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沙哑道。
“不哭了……不哭了……”
“朕虽答应你要娶天阙的长公主为后,但在朕的心中,你永远是朕唯一的妻,朕只爱你,也只同你一个人行夫妻之实,待天阙的长公主嫁过来,朕便告诉她,朕生来不举,无法履行为人夫的职责,除此之外,朕绝不会亏待她,朕会让她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待时局稳定之后,她若想出宫另觅良婿,朕也不会拦她,只要她不碍着你我,她想要什么朕都会给她,哪怕她同宫中的侍卫私通,亦或是在宫中豢养脔宠面首,朕都可以纵着她,任她去。”
闻堰睁开双眼,情绪终于在对方的安抚下渐渐平复,道:“陛下未免过于大度……再怎么样,那也是陛下未来的皇后。”
能得爱人至此,说不高兴,那绝对是假的,可是在不久的未来,将要娶妻的人不止是公冶鹤廷,还有闻堰。
天阙的长公主尚且对公冶鹤廷没有感情,可以用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以及在宫中肆意豢养面首和脔宠的权利来弥补她。
可赵元佐之女赵翎儿,却是对闻堰情根深种,执念颇深,闻堰若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她,只怕不但会伤了赵翎儿的心,还会引起赵元佐的不满,一旦赵元佐觉得闻堰娶赵翎儿只是为了利用其父女二人,那么闻堰欲借赵元佐之手剿灭逆党公冶忱书的计划便落空了。
可此事若能成,便代表自先帝驾崩后再未卷入过皇权争斗的赵元佐自动站了队,闻堰所谋筹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冶鹤廷,闻堰忠于今上公冶鹤廷,与今上公冶鹤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元佐便是为了女儿,也会同闻堰一样,竭尽全力助公冶鹤廷坐稳皇位。
到时闻堰不仅可以借赵元佐之手平定内乱,还能让公冶鹤廷麾下多一名手握重兵的忠臣良将,赵元佐手中的四十万赵家军,会成为公冶鹤廷手中最利的一把剑,让那些暗藏狼子野心,欲行不轨之人,心肝胆寒、望而生畏。
自此,江山平定,高枕无忧,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轻易威胁和伤害到公冶鹤廷。
此事可以说是一箭双雕,因此闻堰必须去做,且不得不做。
如今公冶鹤廷虽看似逐渐掌握了实权,但手中兵力不足,内忧未解,外患未除,一不小心便会在皇权争斗和与敌国的撕咬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自古成王败寇,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眼下闻堰唯一所图,不过是家国安定之后,公冶鹤廷能好好活着,其余的,他都可以舍弃,都可以……装作无所谓,不在乎。
公冶鹤廷抱着闻堰,笑道:“那是因为天阙的长公主并非朕所爱之人,朕对她不在乎,自然大度,可若换做是你,你稍同旁的男子靠得近些,朕便恨不得将那男子踹出八百里远,旁的男子若敢对你多看一眼,朕便恨不得将他那对招子亲手剜出来喂狗。”
闻堰笑笑,笑着笑着便又红了眼,放任自己在爱人的怀中,贪婪地享受着最后安宁而快乐的时光:“鸣起……你何时变得这般残酷无情了?”
闻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唤过公冶鹤廷鸣起了,公冶鹤廷听罢心中一悸,眼眶不由得一阵酸涩,想起从前自己还是鸣起,闻堰还是沈堰的时候,两人一同度过的那段短暂而美好的岁月。
虽然那些美好之下掩藏着血淋淋的欺骗与背叛,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短短的三个多月,竟是他们相识近四年以来,最幸福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朝夕相处,眼中只有彼此,不像现在这般,分明相互深爱着,却又因为无法释怀的憎恶与痛恨相互折磨着……准确来说,是公冶鹤廷单方面折磨闻堰,不想要闻堰好过,长达近三年。
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碍于尊严,不肯承认,不肯服软,直到他看到闻堰因为他毁了二人之间的定情信物而悲痛欲绝至吐血昏迷的模样,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分明曾经的鸣起那般大度,对他的阿雁如此宽容,怎么做了公冶鹤廷,成为一国之君之后,便如此容不得人了呢?
闻堰教导他要宽宏待人,有些犯罪虽做错了事,但若事出有因,且非其本心,也当网开一面,给予对方重新来过的机会。
去年的春日宴上,曾有个欲意行刺公冶鹤廷的杀手被擒住,慎刑司严刑拷打了三日三夜都不曾招出半个字,那人快要死了,解了镣铐之后像烂泥一样倒下,瘫软在地,血流得到处都是。
公冶鹤廷那日正巧同闻堰起了龃龉,心中怒气无处宣泄,便屈尊降贵地亲自去了慎刑司的牢狱中一趟,遣退了所有人,准备独自狠狠抽那刺客一顿解气。
他的鞭子还未落下去,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抓住他雪白的衣摆,那人艰难地撑起上身,凌乱湿濡的长发掩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狭长清冷的眸,那眸中本该杀气逼人,此刻却含着泪,满是哀求,声线嘶哑得像被什么灼烧过。
“听闻……复光帝,宽宏大量……继位之后……对前朝余孽,只要肯自愿受降,便可留一命……刺杀陛下……非我本意……幕后主使、以我爱人性命,要挟我……我若不做,他便要死……”
“他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胆子又小……性子却固执……我若一直,不回家……他定会傻傻地,一直等……陛下能不能,命人替我传个口信给他……就说……我心中有了旁人,不要他了……让他尽早、另觅良人……”
那人给公冶鹤廷的感觉太像闻堰了,不是长得像,而是眼神像,闻堰惹他不高兴的时候,便会用那双漆黑的、不参一丝杂质的,泛着泪光的眼这样望着自己,陛下,陛下地哀声喊着,好像自己当真欺负了他一般。
以至于公冶鹤廷在那刻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他嫌恶地将地上的人一脚踹开,低头看见自己衣物下摆处染上的血手印,当场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公冶鹤廷冷笑道:“审了你整整三日三夜,身上半块好肉都没了,竟连有关那幕后主使的半个字都不肯招,如今还敢同朕谈条件,你就不怕朕连你那心上人一同杀了解恨?”
那人被踹出好几米远,重重落地的瞬间咳出一大口血来,再也没有爬起身的力气,气若游丝道:“他心地良善……连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受许久……他不知我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陛下万里江山中,最纯善的、子民……”
“陛下便是,要诛九族……也不当诛到他头上……我们除去好过一段,什么都不是……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夫妻……”
公冶鹤廷声线越发冷:“朕不高兴要杀便杀了,管你们是不是夫妻,有没有成过亲。”
那人道:“陛下要解恨……便将我千刀万剐就是……求陛下,莫要牵累,无辜之人……”
公冶鹤廷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那滩血人:“做你们这行的,最忌讳的,便是动情,领你入行之人未曾告诉过你吗?”
那人无声地笑了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公冶鹤廷觉得好笑:“你这种蝇营狗苟之辈也算英雄?”
那人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同他在一起后,便准备、金盆洗手……过安生……日子了的……原本干完这一票,我就会带着他,远走高飞,归隐山林……远离,是非之地……”
公冶鹤廷:“可你明知道自己会败,为何还是要来。”
那人虽始终不肯招出幕后主使,但公冶鹤廷早已命人将他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主要那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名声过于响亮,他想不知道也难。
此人人称夜三更,向来只在半夜出动,三更一到,梆子声一响,他要杀之人,他要索之命,便会准时准点去面见阎王,从未有过失手。
这是夜三更头一回在白日动手杀人,地点还是在被禁军和御前侍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皇宫中,轻功再了得又如何,便是他背上真长了一对能飞的翅膀,也注定有来无回。
夜三更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那人道:“我若不来……他便要死……我想要他好好活着……”
公冶鹤廷:“当真是有趣,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居然也有心软的一日。”
“可偏偏就是你这难得的心软,害你至此。”
那人笑了两声,又咳出许多血,边咳边道:“我也觉得奇怪……我这种咳咳……双手沾满……咳咳咳咳咳……鲜血之人,竟也有,对人心软的一日……”
公冶鹤廷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阿江……他唤我,阿江……”
公冶鹤廷不耐道:“大名。”
那人沉默许久,才道:“我原本,没有名字……江是他的姓……他说,我同他在一起,便是他的人了……所以我随他姓……姓是江……名也是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