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只是闻堰肩负着家国大业,想爱却不敢爱,他是心中装着天下的人,一刻都不敢松懈,所以公冶鹤廷只能在他心中占到很小很小的一块位置,可那很小很小的一块位置,原来在闻堰心中也是很重的。
所以在他登基那日切腹自尽之后,原本已经决意为了家国安稳同他一刀两断的闻堰,突然间一改素日的心狠,流着泪向他忏悔、道歉,说要一辈子做他的妻,往后再也不会抛弃他。
自他从受伤昏迷中醒来那刻起,闻堰便对他小意温柔,体贴入微,事事周全,像是要以此来证明他是真心爱他。
只是那时候的公冶鹤廷,已经不敢、也不愿再相信闻堰了,他始终觉得,那时闻堰的妥协,只是为了大胤的新帝能重拾生欲,以换得江山安稳。
他觉得闻堰弃他是为了家国大业,爱他也是为了家国大业,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他公冶鹤廷这个人本身,也绝不可能是为了那个又蠢又笨的鸣起。
这两年多以来,闻堰曾无数次直白地向他吐露过爱意,只是他从未真正相信过。
直至今时,直至今日,公冶鹤廷才终于得以相信,原来闻堰没有骗他。
那时闻堰之所以冒着天下大不韪也要同他继续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仅仅只是因为他如同自己爱他一般深爱着自己,因为闻堰害怕失去他公冶鹤廷,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公冶鹤廷,害怕公冶鹤廷这个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那是闻堰不能承受的结果,所以闻堰妥协了。
或许那妥协当中,参杂着一点并不纯粹的原因,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公冶鹤廷发现,那样理智、冷静……理智冷静到一度令公冶鹤廷觉得冷血无情的闻堰,原来早就为公冶鹤廷做出了此生最不理智的事。
所以那一点点的不纯粹,也是可以被允许、被原谅的。
“陛下……陛下?……”
太医院院判当场开好药方后便将药方递给公冶鹤廷过目,并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然而公冶鹤廷虽下意识地接过了药方,却始终双目通红地盯着榻上昏迷中的闻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一副没有在听的模样。
连唤他好几声,公冶鹤廷才回过神,目光并未从闻堰身上移开,哑声问道:“他身上的病根,可有得治?”
太医院院判神色凝重地摇头,道:“病根已经落下,想要根治是极难的,但日后若是精心调养的话,至少能尽可能地规避病根再度发作……”
公冶鹤廷这才看向身侧的太医院院判,道:“如何调养?”
太医院院判:“按照微臣开的这几剂方子,每日三贴,随膳服用,同时要避免大喜大悲、忧思过度、劳累过度……陛下手中最上头的那张方子是调养之前落下的病根的,中间那张方子是治丞相大人的胃疾的,至于最后那张方子,具有疏肝解气之效,丞相大人不知因何事郁结于心已久,今日忽然吐血昏迷,其实与此病症也有干系。”
公冶鹤廷越听眉心拧得越紧,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竟有足足三张药方。
闻堰当初患过一场大病他是知晓的,否则他们重逢时便不会是在奉天殿登基大典上相见了,只是他从来不知道,闻堰竟因那场大病落下了如此严重的病根,更不知晓,整日在他面前晃荡,与他几乎形影不离,夜夜同榻而眠的闻堰,身上居然有那么多的毛病。
难怪闻堰越来越瘦……怎么养都养不出哪怕多几两肉。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闻堰的脸色总是苍白的,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应当身子不太好,只是这两年多以来,公冶鹤廷一直因先前的事记恨他,稍有不顺便刻意出言羞辱他,每当这种时候,闻堰的面色便会更加苍白,但还是会红着眼冲他笑,然后过来抱他,哄他,讨好他。
闻堰越是如此,他便越要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心软,千万不要再被他骗,所以他刻意忽视闻堰的反常,强迫自己不要去关心。
日子久了,便习惯了。
闻堰整日对着他笑,他便觉得闻堰好好的,只是抱着有些硌手。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一个整日朝他笑脸相对的人,竟在背地里暗自腐朽。
而闻堰,竟连半个字,都没有向他泄露过。
太医院院判不知公冶鹤廷心中已然翻起惊涛骇浪,继续说道:“丞相大人上月召臣去诊脉之时,胃中便已开始溃烂出血,此次竟是愈发严重了,按理说照臣那方子按时服药的话,应当不会恶化才对……今日微臣将这剂治胃疾的方子换了一味药引,药性比先前的那剂更猛了些,所以必须在膳后服用,否则会适得其反,使胃疾更加严重……”
公鹤冶廷蓦地扭头,双目赤红,面色阴沉地盯着太医院院判:“你早就知道丞相疾病缠身之事?为何不告诉朕?”
太医院院判吓了一跳,没想到公鹤冶廷会突然发难,他当即白着脸跪了下去,头‘咚’得一声磕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息怒……丞相大人几乎每日都同陛下在一起处理政事,此乃宫中人尽皆知之事,微臣以为陛下早就知晓丞相大人的身体状况,所以才未及时禀报,实属微臣失职,微臣知错,还望陛下恕罪……”
此事其实怪不得太医院院判,每次闻堰身子抱恙,都是趁公冶鹤廷不在时,回到自己的寝宫单独召见太医为自己诊脉的,且每次诊脉过后,都会嘱咐太医莫要对外声张。
闻堰身为大胤的肱骨之臣,不仅是一朝丞相,还是先帝钦定的摄政王,在公冶鹤廷的皇位没有坐稳之前,他身子常年抱恙之事若是传出去,一旦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极有可能引起朝局动荡。
所以太医院在默认公冶鹤廷已经知晓这件事的情况下,除非公冶鹤廷亲自问起,他们对外守口如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要怪,便怪他自己……对闻堰的反常视而不见,不曾对他多几分关心……
公冶鹤廷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怒意已经平息,帝王威仪不减:“起身吧。”
“自明日起,每日酉时至行云宫为丞相大人诊脉,且每次诊脉之后,都要将其的身体状况如实禀报于朕,直至丞相大人康复为止。”
“若胆敢于此事上有丝毫懈怠和隐瞒,一旦被朕发现,你一家老小,提头来见。”
那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太医院院判身上时,叫他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好在那九五至尊今日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太医院院判连气都不敢多喘,小心翼翼地起身退出去,满身冷汗地回太医院去抓药了。
遥想当年新帝登基之时,话说不利索,不识字,也不识礼数,帝王威严自是一点都没有的,虽生得人高马大,却满身孩子气,喜怒都在脸上,如同动物一般,爱是爱,恨是恨,要人哄着,顺着,才愿意活下去。
其实也不过才短短两年多过去,竟便换了个人似的……当真是权势弄人、权势弄人啊,皇权在手,不仅可以肆意操控他人,也可以彻底改变自己。
殿门被人从外合上,公冶鹤廷于床沿坐下,抬手触上闻堰凹陷下去的苍白脸颊,眼中露出难掩的痛色。
除去在面对闻堰,以及有关于闻堰的事以外,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做到如同闻堰所传授的为君之道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闻堰教他,为君者,一旦情绪外露,便极可能会被臣子揣摩出心中所想,从而操纵和左右他身为帝王的决策。
今日在朝堂之上,哪怕言官劝诫他选妃纳后的唾沫星子都要溅到他脸上了,他都可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言辞激烈,任由文武百官对自己大张挞伐,面不改色地忍到回了寝宫才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
他其实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他如今虽身为大胤的君主,但在他心中,哪怕是万里江山和举国百姓加起来,都远远不及闻堰的一根手指头在他心中重要。
他当初愿意活下去,是因为闻堰,他愿意变成一个帝王,也是因为闻堰。
哪怕闻堰曾经负过他,可在他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认闻堰做他的妻。
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若因旁的事对他口诛笔伐,便是真的将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他兴许都不会生气。
可他们要他娶旁人为后,那闻堰怎么办?
他于闻堰而言本就可有可无,若是不将满腔爱意和皇后的位置虔心奉上,又如何让闻堰心甘情愿地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是想过,待皇权尽数掌进手中的那日,便将闻堰关起来,让他只能看着自己一个人。
可随着这两年多以来,在同闻堰的朝夕相处中,他发现闻堰好像也是喜欢自己的,那些阴暗的念头便日渐淡了。
如若可以,他还是想要闻堰爱他,而不是恨他。
今日,公冶鹤廷突然之间发现,他盼了那么那么久,曾以为自己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得到的东西,原来早就是属于他的了,他高兴坏了,可是他看着闻堰此刻的模样,眼眶中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