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闻堰笑道:“无妨,将军之女甚是活泼可爱,得以养成这般性情,想必自幼便未吃过苦,许多人羡慕都来不及,若能怀着这样的性子过完一生,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差事已经办成,同赵元佐相谈结束后,闻堰便离开恭州回了京城。
十日后赵元佐从恭州传来书信,说自闻堰离去之后,赵翎儿便哭闹不止,将家中弄得鸡飞狗跳,吵着闹着说此生非闻堰不嫁。
赵元佐本身也是对闻堰十分欣赏的,但是在赵翎儿开口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将女儿嫁给闻堰,毕竟自己这女儿性子乖张任性,霸道蛮横,又自小不爱读书,大字不识几个,怕是同闻堰躺在一张床上都聊不到一处去。
可谁叫他的宝贝女儿喜欢呢,于是赵元佐便拉下老脸,在信中旁敲侧击地试探闻堰近期可有娶妻的意愿,当时闻堰整日忙于公务,并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所以便回信婉拒了。
原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谁知之后的两年,他几乎每月都会收到赵翎儿从恭州的来信,那字如同狗爬一般,歪歪扭扭,需得极认真才能辨认出来,信中内容更是狂浪放荡,一开头便是吾夫闻堰云云。
每封信的内容其实都大差不差,无非就是说近日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不小心吃坏肚子窜了几回稀,最后再深情款款地同闻堰诉说思念,问闻堰何时有空去娶她。
少女情窦初开,想必心思是极为脆弱的,闻堰起初于心不忍,不想伤害她,便准备冷处理,想着日子一久,对方自然而然就放弃了,谁知赵翎儿雷打不动,每隔两日必传来一封信,闻堰收了几个月后,家里的书柜都要堆不下了,只得提笔回信,在信中谎称,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此生不可能再爱上旁人,请赵姑娘另觅良人。
赵翎儿果真死心了,闻堰连着两个月都没再收到从恭州的来信,他总算松了口气,谁知两个月之后,那信如同滚滚天雷一般,铺天盖地而来,竟从先前的两日一封变成了一日十封,赵翎儿在信中质问他,他心上人有什么好的,能比她聪明漂亮可爱吗?
实在不行她赵翎儿做正妻,勉为其难让他的心上人做妾也行。
这世间还能有像她这般宽容大量的女子吗?!还未成婚便允许夫君纳妾了!!
赵翎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偏生闻堰还不识好歹,于是她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了十封信,对闻堰一顿口诛笔伐,写着写着,那语句渐渐通顺了,字也好看了。
闻堰终于明白那日恭州议事之时,赵元佐无奈扶额是为何了,其女之本性,实在是……世间罕见。
京中痴恋闻堰的高门贵女不在少数,但从未有一个是如同赵翎儿这般难缠的,倘若不是两年后公孙晋发动政变,给闻堰下了诡异情毒,在赵翎儿这样坚持不懈的追求之下,他兴许会松口妥协也不一定。
毕竟当时闻堰已经二十有五,朝中同僚到了这个年岁,早就娶妻生子,孩子都好几个了。
然而命运总是叫人琢磨不定,闻堰被下了诡异情毒,必须同摩挲人合交才能活命,于是他找上了鸣起,以爱之名接近鸣起,利用鸣起为自己解毒,最后毒是解了,可他自己也陷了进去。
许是上苍要惩罚他的不善良,所以在他终于决定和鸣起在一起的时候,将鸣起变成了一国之君,如此国情之下,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
而鸣起一国之君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必须要娶妻生子,以此来稳固皇权。
至于闻堰自己,兜兜转转,还是要娶那赵元佐之女,以换得赵元佐出兵平息内乱。
恭州距阆中不过六百里,赵元佐一旦出兵,四十万大军日夜奔袭,不出五日便能直逼阆中。
公冶忱书手中虽囤积了三十万余兵马,但都是些没有实战经验的平民百姓组成的军队,就算是日夜操练了两年多,也比不过赵元佐手下真正在战场上饮过人血的精兵良将,赵元佐用兵如神,而公冶忱书从前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只要赵元佐肯出兵,此战必胜。
自闻堰复国之后,赵翎儿得知他平安归来的消息,便第一时间从恭州去信给他,告诉闻堰,他失踪的那段时间自己如何求着父亲出兵去寻他云云,险些眼睛都哭瞎了。
信中内容到此处还算正常,再往下看,便又开始了离奇的走向。
赵翎儿哭诉过后,大言不惭地说,如今你平安归来,便证明你注定生来是要娶我的,毕竟,我还活得好好的,我赵翎儿的命定夫君又怎么可能死呢?对吧?
所以你闻堰活着肯定是托了本姑娘的福,敢问闻大人准备何时将我八抬大轿扛回家?
那言语风趣幽默,叫闻堰着实讨厌不起来,他虽将赵翎儿当作妹妹一般看待,可若是真要娶她,他便必须要同公冶鹤廷断得干干净净。
他已经负过一人了,绝不能再负第二人。
他与公冶鹤廷,终究要各自成家,日渐疏远……
公冶鹤廷的神色忽明忽暗,沉声道:“倘若眼下的困局,朕有办法解决呢?”
“待一切平息之后,你闻堰愿不愿,冒着天下大不韪,做朕的皇后?”
闻堰只当他在耍孩子脾气,眼尾殷红,望着他笑道:“陛下要如何解决?”
公冶鹤廷有些急躁地说道:“你别管这个,朕自有办法,你只需回答朕的问题。”
闻堰摇了摇头,笑道:“不愿意。”
公冶鹤廷冷下脸,眼中爬上血丝:“为何不愿意?”
“不是你说的,要同朕一生一世,你又想反悔?”
闻堰:“臣身为男子,又是一朝丞相,心中有宏图伟略尚未实现,自公孙晋纂位之后,短短半年便将大胤搅得天翻地覆,使得大胤元气大伤,百姓至今无法安居乐业,大胤的国情尚且未能恢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行者让于途,耕者让于畔的地步,臣又怎会甘心屈居于一个小小的后宫,同陛下的后宫三千佳丽争宠?”
公冶鹤廷急道:“不会有别人,只有你,朕只娶你,不会娶别人!”
“何况,你就算做了皇后,朕也不会罢黜你的丞相之位,你仍可以在朝中运筹帷幄,实现你的宏图伟略,朕只想要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朕身边,做朕的妻,同朕一生一世一双人……”公冶鹤廷抬手触上闻堰的脸颊,轻轻抚摸着,言至后头,他的手转为掐住闻堰的下颌,一点点收紧,眼中透出阴鸷森冷的寒意。“阿雁,月老神像之下,你答应过朕的,上一次你骗朕,朕可以不计前嫌,可这一次,你若胆敢后退半步,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闻堰的心口骤然急速跳动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公冶鹤廷此刻的模样,眼前的人除了样貌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之外,气质却已天差地别,几乎找不出当初的鸣起的影子了。
从前的鸣起单纯善良,望着人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如同狗狗一般,根本不会露出这般阴寒的眼神,是他将鸣起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闻堰心中一阵扯痛,他抓住公冶鹤廷的手,引着他松开自己的下颌,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沙哑道:
“陛下,我们就这样不好吗?……就算陛下娶了皇后,我们还是每日都可以见到,陛下想对臣做什么,便对臣做什么,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有了两年前的前车之鉴,闻堰哪怕已经在心中决定要与公冶鹤廷结束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也不会再使用那种强硬决绝的手段。
他要让公冶鹤廷在渐渐爱上旁人的时候,一点一点忘记他。
公冶鹤廷绿眸冷沉,手掌覆上他脆弱苍白的脖颈,缓缓摩挲着,道:
“怎会一样?朕一旦妥协娶后纳妃,文武百官便会逼着朕同她们繁衍子嗣,朕会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在同你颠鸾倒凤过无数次的这张龙榻上,与旁人行云雨之欢,做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事,从此以后,朕的心里、眼里,不会再只有你一个人,即便是如此,你也愿意吗?”
闻堰自然是不愿意的,深爱一人,又怎会愿意将所爱之人让旁人染指半分,可他便是再不愿,又能如何呢。
他们一人是帝王,一人是丞相,谁都不能弃这万里江山和黎民百姓于不顾。
于是闻堰笑着,道:“微臣自然愿意的呀,待陛下娶了后纳了妃,便能为公冶家开枝散叶,到时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微臣都会一视同仁,将他们视如己出,教导他们读书识字,为人处事……若是立了储君,微臣便如同这两年以来教陛下这般,传授他帝王之术和为君之道。”
公冶鹤廷冷笑了一声,他面如寒霜,握着闻堰脖颈的宽大手掌一点点地收紧:“丞相大人想得倒是周到得很,甚至大度得令朕觉得不可思议……”
“闻堰……这两年多以来,你是不是一直在忍辱负重,就等着时机成熟,好名正言顺地将朕推开?”
呼吸的权利被剥夺,闻堰本就难看的脸色渐渐透出一种死灰般的白,他眼中流露痛苦之色,但没有挣扎,艰难地将话挤出喉咙:“微臣……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