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鸣起若死了，那些便都没有了。
实际上当闻堰决定抛弃鸣起的那一刻，鸣起的爱和欲就都同他没有关系了，但是闻堰还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他离开之前还活生生的鸣起，此刻变成了一具尸体，孤零零地躺在这副劣质的棺材里，葬他的人连件像样的寿衣都没有给他穿，还让他赤着脚。
都说黄泉路上满是荆棘，必须趟过去，才能到鬼门关，他光着脚连双鞋都没有，该怎么安然度过？
或许是因为这三个多月以来，闻堰夜夜梦魇不断，他总在梦中看到鸣起一遍又一遍地死在追寻自己的路上，有时是死在自己怀中；有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死在冰天雪地里；有时被市井流氓打得浑身是伤也不知道反抗，像是心灰意冷、了无生欲了一般，倒下之后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画像，血从额上淌进眼中，也不去擦，木木地睁着眼，直到困意袭来，睡了过去，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闻堰已经在那些反反复复的噩梦中流了太多的泪，此刻真的见到鸣起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一点生息都没有了，他反而没有哭。
像是害怕惊扰了对方一般，闻堰抬起手，轻轻触上鸣起的面容，以指腹温柔地摩挲着鸣起的眉眼，咧开嘴，笑道。
“鸣起……”
“你冷不冷？……”
“阿雁来带你回家了……”
◇
第32章 公冶鹤廷抵京
牙青拧眉，正想提醒闻堰这人不对，便见闻堰面色一变，突然伸手探向那人的耳后，摸索片刻，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奇丑无比，塌鼻梁、厚嘴唇，眉毛稀疏，坑坑洼洼的皮肤，哪里还有半点鸣起的模样。
那人皮面具做得过于逼真，手感与真人没有任何区别，这人同鸣起的身形又过于相像，闻堰一时间悲伤过度，竟没有立刻发现这具尸体上的异样。
身体皆有腐败，脸又怎会完好无损。
闻堰看清这人耳垂的形状，才觉出不对，鸣起的耳垂宽厚而微微翘起，都说耳垂宽厚是有福之相，这人的耳垂却薄而小，几乎没有什么耳垂，一看便没什么福气。
意识到这人不是鸣起，他的鸣起还活着，闻堰几乎是立刻便活了过来，连带着混沌的大脑也跟着活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机敏。
这具尸体戴着人皮面具时，脸上的淤青同鸣起大婚那日一模一样，想来那日同姜芝芝成婚之人便是这人。
姜芝芝为了骗取高额聘礼找人演了一出戏给自己看，事后怕事情败露，便杀人灭口，变卖家产举家搬迁……那么真正的鸣起去了何处？
鸣起若没有答应同姜芝芝成亲，以鸣起固执的性子，定然不会放弃寻找自己，闻堰想起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反复做的噩梦，梦中的鸣起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他，吃不饱、穿不暖，却不死不休。
闻堰心中绞痛，颤声开口：“牙青。”
牙青抱拳：“属下在。”
闻堰哑道：“不论如何……定要查到鸣起的下落。”
大胤一日无君，朝中局势便一日无法真正稳定下来，如今太子公冶鹤廷仍然杳无音讯，此次离京已是冲动之举，既知晓了鸣起还活着，便断没有在外头继续耽搁下去的道理。
当夜，闻堰亲自绘了一幅鸣起的画像，命人拓出上千份，快马加鞭送去大胤的各个州县，交给各地官府，动用官府之力寻人。
同时，又命牙青拿着自己的令牌作为信物去了天阙皇宫一趟，请公乘御在天阙颁布鸣起的画像帮他寻人。
翌日一早，闻堰便启程回京，他出来的时候拖着一口气，全凭执念撑着，如今确定了鸣起还活着，那口气泄了，便又病倒了。
抵达京城那日，闻堰收到汪庙的来信，汪庙说他已在从金陵来京城的路上，不日便能抵达京城，同他一起回京的，还有……太子公冶鹤廷？！！
闻堰因身子过于虚弱，连起身都费劲，所以阅信时是躺在被褥中，侧卧于榻上的，他看到太子公冶鹤廷六字时，心中震惊又激动，猛地起身伏在床沿咳个不停，险些以为自己病得太重以至于脑中混沌看错了，反复读了几遍，又叫家中识字的婢女进来，确认那六字确实是太子公冶鹤廷无疑，才确定自己未得臆症，也没有眼花。
汪庙说一个月前，他在街上捡到一个险些冻死在冰天雪地中的乞丐，本想将人救活之后便打发走，谁知将人带回家擦洗干净之后，发现那人竟同阿依木年轻时生得一模一样……浅茶色的卷发，孔雀绿色的双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普天之下，除了阿依木的儿子公冶鹤廷，还有谁能生得同阿依木如此相像？
汪庙心头五味杂陈，没想到当年御西帝苦寻多年无果的六皇子，竟让自己在街上随随便便捡到了。
公冶鹤廷昏迷了十日，汪庙便是在他昏迷期间收到闻堰从京城的去信的。
待公冶鹤廷好不容易醒来之后，汪庙问起他母亲阿依木的下落，却发现公冶鹤廷不仅成了哑巴，对阿依木这个名字也毫无反应，整个人都呆呆的，直到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画像不见了，才慌里慌张地红着眼以手语问汪庙，有没有见到他妻子的画像，急得都哭了。
汪庙不懂手语，还是专门找了懂手语的乡里乡亲过来，才明白了公冶鹤廷的意思。
那日将人捡回来的时候，确实看到公冶鹤廷怀中似乎抱着一幅画，只是将人弄回来的路上不知落在何处了，汪庙带着公冶鹤廷回去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之后公冶鹤廷就像丢了魂一样，饭也不吃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死。
御西帝拢共就剩这么一个能继承大统的独苗了，要是让他就这么将自己活活饿死，那还得了？
为了稳住公冶鹤廷，汪庙只得哄着他，主动提出要帮他寻妻，同时，公冶鹤廷也要答应汪庙，随他回京做皇帝。
公冶鹤廷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如今妻子的画像也丢了，寻到对方的希望更加渺茫，他只得寄希望于汪庙。
汪庙告诉公冶鹤廷，待他登基之后，便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到时整个大胤都是他的，宫中的画师个个拔尖，随便召一个来，将他妻子的容貌复述于画师，画师便能将他的妻子惟妙惟肖地画出来，只需他一声令下，画像便会举国张贴，到时再悬赏个几百两黄金，还愁找不到人？
公冶鹤廷一副怀疑的模样，但在汪庙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帮他寻到妻子后，公冶鹤廷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也只能相信。
哪怕汪庙将他骗到犄角旮旯里卖了、杀了，他也认了。
那是他活着最后的盼头。
之后，公冶鹤廷虽还是没什么生气，但至少不想着死了。
汪庙这才放了心，寻了金陵的名医瞧了公冶鹤廷的嗓子，发现他是被人逼着吞了炭才哑的，数十贴对症的灵药下去，已经可以发声了，只是要想同正常人那般说得顺畅，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公冶家的皇子在出生之时，都会由匠人用特殊的药水在胸前刺下腾蛇图案，此举是为了规避狸猫换太子之事，同时也起到彰显皇子身份的作用。
腾蛇乃是大胤的图腾。
传说大胤的开国皇帝曾在一次冬狩时所骑猎马失控，不甚连人带马坠入悬崖，摔断了浑身多处筋骨，他在崖下等了整整三日都未等到人来救他，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死之时，忽然看到一条足有数十米长，身披流光溢彩绿鳞的腾蛇从云雾间降下，落在他身旁，腾蛇冰冷的金色竖瞳盯着他，朝他脸上‘嘶嘶’地吐着蛇信，落在脸上湿凉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被人寻到之前，被那庞然大物吞之入腹，然而当他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皇宫中，浑身上下不仅没有半点伤，就连身体也比从前更加康健，寻到他的臣子说，在崖下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毫发无伤，只是昏迷了过去，也并未看到什么腾蛇。
大胤的开国皇帝觉得那腾蛇是他的守护神，不仅治好了他的伤，还护着他平平安安地被人寻到，自那之后，他便下令，将腾蛇设为了大胤的图腾。
公冶鹤廷出生在民间，因此并未第一时间被刺下腾蛇图案，直到阿依木带着三岁的公冶鹤廷去京城同御西帝相见时，御西帝才着人做了此事。
当时汪庙也在场，刺青之时公冶鹤廷因疼痛而挣扎哭闹不止，以至于匠人在刺至腾蛇的逆鳞之时，下手不稳，将那腾蛇的逆鳞刺歪了一些。
那腾蛇刺青佐以特殊药水所制，在温热的硫磺水浇灌下才会显现。
不知公冶鹤廷从前遭受过怎样的虐待，身上疤痕累累，腰腹处的那枚红色月牙胎记被一道鞭痕所覆盖，故而无处寻觅。
汪庙趁公冶鹤廷昏迷时，去山中取了带有硫磺的天然温泉水浇于他左胸处，见一条逆鳞有些歪斜的、有着流光溢彩绿色鳞片的腾蛇刺青显现出来，才敢彻底确定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