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好了,不要扎得太紧。”
“会疼的。”远岫对自己受了伤的手掌心格外疼惜,怕它再度复发疼痛,因此要逐扬再三检查,确认没有别的伤处遗漏了。
逐扬被远岫方才如雷声轰隆似的响亮嚎叫,冲击得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他以为自己打到了远岫的旧伤之处,待他细细查看后,发现手掌心确实没有任何异常,是一只很完好的手掌。
逐扬倒是怕了远岫,也不敢再激他,听从远岫的吩咐,要他如何便如何地处理了远岫手掌,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许是,远岫对训尺有什么隐痛呢?少时,给训尺给狠狠责打过,远岫从此心中留有恐惧。逐扬能理解,今日是自己的不好,不由分说地便打了一回远岫的掌心。
“要不要吃些什么?”逐扬看着远岫抽回自己的手,前后左右,反复查看。
远岫摇摇头,他刚刚趁着逐扬不在时已经吃了一碗银耳羹,现在肚子依旧涨涨得,还有七分饱。
逐扬站起身,去到了屋外。远岫赶紧抬眼看去,逐扬很快便进来了,手里带着一热乎的毛布。
毛布贴在远岫的脸颊,缓缓擦拭了下,带下一片淡黑色的墨水。紧接着,逐扬又把远岫那只脏兮兮的手擦干净了。
“逐扬,你干嘛突然打我?好痛啊。”远岫稍稍恢复过来点精神,他向逐扬埋怨道。
逐扬并不认为这是打,顶多…顶多…。算一种…..
罢了,远岫都已哭得这么伤心了。
逐扬也不再做解释,只回答道,“下次,不这样了。”
“我最怕疼了,特别…。特别是受罚。”远岫握着自己的手腕,他轻轻地揉了揉,思绪回到了从前。
“为何?你从前被人打过?在宫中时,还是出宫后?”逐扬明白远岫的反应不对劲,他询问道。
远岫视线逐渐飘散,他虚虚地看着床顶,但又不像是在看床顶,好想是透过那一处地方,回忆起过往。
远岫紧张地纠了纠手指,他咽了咽喉头,盯着逐扬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
第69章 雨中舞剑好雅兴
“七岁那年,我跪在金武殿外。天上飘来很大的雪,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直到双腿跪得发麻了,父皇才让我入得殿内。”
“母妃病重有好些日子了,后来的时日更是水米不进,御医只说要母妃好好休息,其他无需担忧。”
…..
一裹着厚厚外袍的小人,快步于宫道上跑过,尽管已用尽全力奔去,可那两条不太长的双腿依旧迈不开步伐。
“殿下,慢点儿。”身后两个侍从跟在小人的身后,呼唤道。
远岫圆滚滚如汤圆的脸颊,满是稚气,跑动时两腮处泛起薄红。他于金武殿前站定,看了眼门上的鎏金牌匾,远岫调整了下急促的呼吸,小步走入院中。
“父皇,远岫求见。”远岫站在台阶下,说话时,呼吸吞吐间萦绕白雾。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皇帝了,要不是今日母妃竟开始说起了胡话,远岫也不会来此。
金武殿的大门闭锁,周遭静寂,斜风簌簌,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岫想要上前一步,金武殿外守着的侍从立时戒备。
远岫见到侍从往殿门口站了站,他脚步顿了下,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远岫不愿就此回去,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小小一个人,在厚厚的一层雪地里跪了下去。
“陛下现下还有政事处理,天冷地寒,三殿下别坏了身子,先回去侯吧。”侍从见远岫冻得双肩颤抖,面容比地上的霜雪更是白上几分。
怕远岫在此处真的出了事,牵连到在场之人,金武殿外守着的侍从出口劝道。
远岫年少时,性子倔犟的像头小牛,说什么都不肯从地上站起来。他拢了拢披挂在身外的厚袍子,咬牙挺住从地面传至骨缝的刺寒。
正午的天,阴云密布之下,有几分惨黑。
雪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反而下得更大了,朵朵似棉絮,从半空中滚滚而来,融化在远岫的发顶,飘落在他的身上。
“吱呀。”面前的大门打开了,一簇屋内的亮光落在台阶上。
远岫已经听不见台阶上传来的人语,他半眯着眼睛,身子也有些斜歪。这几年,远岫明显渐感自己身子的乏力,只以为是母妃病重,他长久陪伴伏侍其左右,心力劳累所致。
身后的侍从上前来,搀扶住远岫的手臂。
远岫抬起头,看向侍从,后转而往前看去,金武殿的大门已然敞开,。
“父皇…。”远岫低低吟了一句。
远岫抖落身上积着的雨雪,他正正了身子,跪得久了的双腿还发麻。远岫尽力不表现出瘸拐,维持着皇子该有仪态与雅贵,低垂着头,慢步走入了金武殿。
金武殿门轰然一声关上,将屋外的雨雪隔绝。
室内火炉燃的极旺,远岫一路过来,身上麻疼的寒意逐渐退散,冻得僵硬的手指缓缓活了过来。
远岫在殿中央一块毛毯上跪下,他低压着头,只看着毛毯上边上绣着的金黄色祥云。
殿上,一道低沉粗哑的声音传来,“不在屋中好好温习功课,来金武殿干什么?”语气中,尽是对远岫的不满。
“父皇,母妃…母妃身体不大好了,你去看她一眼?成吗?”远岫想要抬头看去一眼,但只一瞬,他就有低下脑袋,说道。
“御医不是说了,静养便可。”话音中的不耐更甚。
“父皇…。但是…..母妃…。她今日咳了血,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进食了…。。”远岫忍不出嚎哭出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两侧哗啦流下。
“啊——”远岫还没说完话,一块硬物已撞上额角,将远岫的脸打得偏了偏。
“再乱说,滚出去!”一道喝声亮起。
屋内所有人俱跪了下去,匍伏于地面。
一卷文书散乱地掉在远岫的脚边,他低压着身子,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远岫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天边的雪仍旧没有停,比他来时下得更大了。昏暗的天让远岫分不清,此刻是白日还是夜晚,只在金武殿待了片刻,他脑袋都有些混沌了。
宫人正在扫除宫道上残积的余雪,只是天边的雪下得又快又急,不一会儿,地上就又多了厚厚一层。
远岫艰难地于雪中行走。
“殿下,要不唤个轿子来吧。”远岫身旁的侍从出声道。
远岫站在宫道中央,侍从已遥遥跑去,他看着头顶飘落下的雪片,脑门处忽感一阵热意,远岫抬手摸了摸,指尖上赫然留下了温热的鲜血。
这时,宫道尽头处,急急跑来一人,是揽芳殿的侍从。远岫看清了他的面容,见他面目焦急,远岫几步迎了过去,却听到他高声说道,“殿下,殿下!”
“不好了!!”
“娘娘薨了。”
远岫躺在床上,他看着床顶,过往的回忆在岁月流逝中变成一道模糊不清的灰色,但手上那鲜红的血液却怎么也褪不去。
他害怕疼痛,害怕鲜血,就像害怕再次回到那一日。
逐扬听着远岫说着七岁时的故事,他沉默下来,也不说话。
远岫转过身去看逐扬,他用手碰了碰逐扬。远岫不想看逐扬这样默不作声的样子,他安慰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而且,你也不是有意的。我知道。”远岫用那只包了纱布的手去握了握逐扬,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阿嚏——”远岫拿过袖帕,擤了擤鼻子。他今早起身时,身上觉得微微寒凉,刚开始以为自己身子发晕是夏秋换季所致,因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没想到,从早间到正午之时,远岫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穿着厚厚的衣袍,身子依旧发冷到酸软。
“难道是这段时日忙于宴席之事累到了?”远岫回想。
“肯定是昨夜被子没盖好?”远岫摇摇头,觉得并不是如此。
这几日逐扬都在忙,远岫好多时候都一个人睡。他认为自己生了病与逐扬常常不在身边有关。因为逐扬要是睡在身侧的话,一定可以帮自己掖好被子。
远岫将现在身体的不适,都归结于逐扬常常出宫的原因。
“备马车。”远岫从椅子上站起身。
小木子正站在不远处的亭子下,他于午后偷着闲,看见远岫从座椅上站起身,嘴里还念了一句什么,小木子吓了一吓。
“陛下,怎么了?”小木子走过来,向远岫问道。
“备马车。”远岫又再次吸了吸鼻子,他看着正前方,目光坚定。
“去…去那?”小木子不解地问道。
远岫顿了顿,他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逐扬去哪里了?”
小木子脑子快速转动,回道,“逐扬将军每月十一日都会在军营处点兵,现在想来,应当也是在那处吧。”
“那就去军营。”远岫伸出手,指了指丰泽东边五公里处的军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