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远岫回想。记忆中,母妃早些年间是极为看重自己功课的,她甚至亲自唤来宫中先生,询问远岫何处较为薄弱,并于每晚常常陪远岫念书至深夜。
后来,父皇都已不再唤远岫至金武殿查验功课了,母妃也并未就此懈怠,仍旧每日悉心教导。
从某一天开始,母妃不再将课业挂于嘴边。对远岫爱玩针线,喜搭衣裳之事,也不像从前那般怕他贪玩,误了功课,而对远岫多加管束。
许是,母妃也是同父皇一样,放弃自己了吧。
远岫黯然神伤,因不能像大哥和二哥一样为母族添光,他回想当时当景,直至现今已登帝位,也时常伤感。
“母妃后来也不曾管我了,想来是因为我太不争气。”
“我又懒,身子骨时常乏力,一用功,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什么字都看不进去,背了的书册也总是忘记。”
“害。”远岫叹出一口气,已至情深之处,他说了一句自己不愿提及,却不得不承认的事,“都是因为我太过愚笨了。”
逐扬目光本就不在书册之上,他余光注视着远岫。今日前来,他本是要将瑛妃留下的书信交于远岫的。
看着远岫伤感过往,逐扬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要如何对远岫说,“你自认为是天赋不够,所以才没法如你两位兄长那般聪颖。其实是那暗下的毒药,伤了你的心脉,毁了你的根基,使你脑袋常常犯混,身子虚弱。”
袖子里静静躺着的信纸,自逐扬进屋后,无时无刻不在灼烫逐扬手臂的皮肤。他现下竟开始后悔,为何当时偏偏选中那本宫集事录。
“逐扬你也觉得吧?”远岫反正都已对逐扬敞开心怀了,他倒生出些无畏来,也不担忧逐扬说出些伤人的话,因为远岫觉着这天底下已经没有更为伤心的事了。
若是逐扬回答“是”,远岫此刻也能受得住。
“没有。”逐扬避开远岫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将手中的书胡乱翻动几页,然后放下。
远岫只道是逐扬安慰自己的话,不过他很受用。
院外,阴雾笼罩的天出了点晴。
“看来今天不会下雨呢。”远岫望了望门外,说道。
逐扬站起身,他走至远岫身后,重新拿过笔,对远岫说道,“再练一遍。”
信封一直在逐扬的袖口中,再未拿出过。逐扬从屋中出来,他回头看了看,远岫正独自执笔端正地坐于桌前,低垂下的脸庞柔和又认真。
天上那一点点晴朗,又再次被飘来的乌云遮挡,地面席卷起风,吹得院中树叶沙沙作响。
逐扬心绪不宁,远岫讲述其过往。他总觉着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武将的直觉所致,逐扬习惯了探究其背后的缘由。
他伸手入袖口,将信纸往里推了一推,随后,出了走出了殿外。
第68章 还疼吗
今日正是风高气爽,天朗云清的好日子。远岫手中还执着红木笔未放,心思却早已跟着院中那从枝头坠落,随后乘风翻飞,最终飘向朱墙之外的绿叶子去了。
他在逐扬的督促下,勤勉了两日,早先远岫还抱着要刻苦的决心,加上逐扬时常伴其左右,他不敢懈怠。
最多手腕酸了时,偷摸着看几眼于窗台边阅书的逐扬,顺带着发会儿空。
今日这时辰,逐扬给远岫定了,是要他在屋中临摹昨日留下的字。
可逐扬不在屋内。
远岫的目光被院外一只咕咕落地的鸟儿吸引。手中的红木笔一滑,啪地声掉下,墨汁溅起,在宣纸上留下一个浓黑的圆点。
远岫大惊,下意识地用手去擦,手指间越抹越黑。这时远岫急得脸颊处莫名酥痒,他又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搞得自己手上,脸上全是墨迹。
更不幸的是,院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从外院入内。
是逐扬回来了。
远岫瞧瞧自己满手的墨迹,他正要唤人去取清水来,远岫刚刚将椅子往后推了些,打算迈步从桌子与椅子中间的缝隙中出去。
一转身,就与逐扬对上视线了。
逐扬站在门槛处,几块黑乎乎的东西格外明显地出现在远岫面上,逐扬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远岫手没来得及从椅背上拿下去,整个人保持着要走出去的姿势,配上他有些脏的面容,看上去是要偷摸着去干什么坏事。
逐扬低了低头,转而看到了同样乱糟糟的桌面。他立时明白过来,远岫肯定是趁其不在之时,偷懒了。
见到来人是逐扬,远岫慌张地缩了缩身子,略带害怕地躲避开他的视线。倒不是远岫真的对逐扬有所恐惧,只是逐扬教导远岫向来严厉,他对逐扬有几分如太傅般的敬畏。
远岫又是心虚,于是他板正地站好,双手垂立于身侧,两只眼睛低垂着向逐扬看去,带着我知道错了的示弱。
逐扬只走开了一小会儿,远岫就如此不听话,要是他今日不来,远岫岂不是要将这桌台都给掀翻。
既已担负起要教导远岫的职责,逐扬自然不能就此轻饶了他,必要惩罚远岫一二,让他长长记性才是。
逐扬向来对自己严格,自然不能容忍远岫犯懒。
罚他抄上一遍书册?这样会不会太多了,远岫动不动就喊累,一本书册至少得写个两三日,远岫肯定受不住。
晚上用膳时少食两盘菜?不行,远岫本就瘦得跟一片纸那样薄,身体还不好,吃得少了,保不齐是要再晕厥的。
逐扬左思右想,回忆从前自己都因犯错而受到过何种惩罚。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
逐扬压下轻勾起的唇角,他掠过远岫,并未对其说话,只走至书架前,翻找东西起来。
远岫看着逐扬沉默地擦身而过,他不明所以。
原本远岫愣愣地站在那里,此刻见到逐扬在寻着什么东西,他好奇地走来过去,站在逐扬身后,探出脑袋,想要帮他一齐。
一条长长的竹木制训尺从书架最上方的隔板处拿了出来,逐扬屋中所置家具器样都是在他入住偏殿前就已置办的,当日逐扬发觉书架顶上的训尺时,还以为是远岫放的。
现在,看看远岫那一脸茫然的样子,逐扬知晓了这应当是宫中侍从放置的。
不过,是谁放的都不重要了。
逐扬一手拿着训尺的底端,挥了挥,拍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心。
清脆的一声,“啪——”
远岫吓得后退了几步,他那双本来就大的双眸,此刻更是圆滚滚的。漆黑的瞳孔透着比方才更甚的害怕。
“手伸出来。”逐扬冷冷道。
远岫不要,扭了扭身子,把两只手都背在了身后。
“是谁说要跟着我好好练字的。”
“今天犯了懒,难道不得受些罚?”逐扬把训尺往前伸了伸,戳到了远岫的小肚子。
远岫看着训尺挑起自己衣服的外袍,他从背后伸出手,想要将训尺按下去。
只这一瞬间,远岫才刚刚碰到自己衣袍的手,就被一股大力抓握了过去。
逐扬锢住远岫的手腕,将他拉近了点。远岫万般不愿意,但拗不过逐扬的力气,明明向后退去的步伐,却只能顺着力,往前走去了几步。
逐扬的手顺着腕部往下,握住了远岫的手指,顺势打开了远岫的手掌。
“第一下!”逐扬向下挥一挥训尺,数了个数。
“啊——!!”远岫高声尖叫,他闭着眼睛,扬抬起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凄厉,逐扬都愣住了。
逐扬是想小小惩戒远岫一下,但更多地是抱着与远岫玩闹的心思。
他已经刻意控制了训尺的力度,打在手上响声明亮,但必定不会过于疼痛,顶多是有点麻痒。
远岫却像是受了极大的酷刑一样,他另一只没有被逐扬控制住的手,抓在那刚刚受过掌刑之罚的手腕部,拼了命地想要将其夺回来。
他抬眼看着逐扬,眼泪啪塔啪塔地掉,远岫咧着一张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逐扬手里的训尺没握住,掉在了地上,落在了两人脚边。
“还疼吗?”逐扬拿着药水,一点一点抹在远岫的手掌心。
远岫整个人平躺于床上,他伸长自己的手臂,摊开五指,将掌心置于逐扬面前。掌心并未有肿起的迹象,只是有点泛着微微的薄红。
“还是有点。”远岫仰面朝上正正躺着,明明只有手掌心这一处被打上了一回,他却好像整个人都遭受了重击一般,躺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要不要包扎一下?”逐扬问道。
远岫点点头,转过脸,对逐扬说道,“要的。”
“要包两层,掌心那个位置药膏再多抹一点。”远岫想了想,然后对逐扬吩咐道。
逐扬拿起旁边的一卷纱布,绕着远岫并未有伤口,却涂了厚厚一层药膏的掌心,缠绕了整整两大圈。
以前,逐扬受过最严重的一次刀伤,差不多就是如此包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