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柳应悬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又很快惊醒。他聚精会神地抵抗了一会儿,却只能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徒劳,偶尔有几下能扑腾到水面以上。
那个声音并不陌生,也并不冰冷,却带着一种强大的魔力,与迎神祭上的截然不同。“祂”不再需要媒介了,毕竟是柳应悬主动选择走近。柳应悬整个人飘飘然,他的自我意识仍然没有放弃挣扎,两种力量在不停地争夺。
来我这里。
来。
来吧。
对啊,他们进山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在这儿?柳应悬艰涩地转动着眼球。
他们不是要找神殿的吗?他们想要知道“祂”在哪儿。他们想要摧毁“祂”。柳应悬仿佛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他们的确发现了一些东西。雾气、双尾蛇、尸骨坑、被寄生的魏仁德、情绪失控的阿茂、举止怪异的二叔、争吵、不知名的暗河、不知名的尸体…… 柳应悬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脚步声回荡在甬道中。
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可能也找到了自己“失踪”的父亲……但是十二岁那年,他和父母进来之后具体做了什么?还是没有想起来!柳应悬忽然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大声怒吼道:“滚开!不要操控我的身体!”
他的脚步扭曲起来,奋力又给了自己几拳,疼痛像是尖锐的哨声,勉强从这种混沌中照亮一个方向。柳应悬浑身上下都是冷汗,血水混着汗水互相交融,缓缓地从他脸颊流下。
柳应悬没有坚持很久,他越抵抗,越感到痛苦。又过了片刻,柳应悬又站起来,机械性地向前走去。
来我这里。
来……
柳应悬走出了甬道。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又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在甬道的尽头,那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也并不是又一条与之相接的甬道。柳应悬在原地站定,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宽敞的洞穴。越往上,洞穴越发窄小,就像是一棵正在冒头的笋。在“笋尖”的部位,有一个小口,朦朦胧胧的天光从那儿漏进来些许。
然而一切又是看不真切的,那光线只能照射到洞中的一点。柳应悬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那悬挂在洞中的东西,眼前的景象却总是隔着一层坚硬的毛玻璃。
倏然之间,柳应悬的身体颤动起来,心头浮现出一个想法,难道是……
他脸色苍白,吸了口气,决定无论如何都想验证一下。他举起手,向上发射照明弹。照明弹上升,一瞬间把整个暗沉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这一回,柳应悬看见了。
眼前的洞穴石壁上,如同蜂窝般密密麻麻地布满口子,每个被切割好的地方塞上的东西都是……棺材!
从上至下,石壁中的棺材层层叠叠地堆积。几道粗壮的锁链钉入洞穴两侧,在中间交汇在一起。
锁链中间的位置上,又固定着一个圆形物体,把它高高地悬挂起来。
在此之下,一座石台上单独放着一具棺材。那具棺材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一身狼狈的柳建安背对着棺材守在前方,直勾勾地盯着柳应悬。
他看见了。
照明弹的光亮迅速地消失,柳应悬知道第三幅壁画的内容是什么了。画中那奇怪的卵状物……就是无头神像消失的头部!
“祂”恍若在柳应悬的脑中笑了起来:来玩吧。
来玩吧。
来玩……
柳建安举起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前方。
“祂”不再控制柳应悬的身体,仿佛真的只是邀请柳应悬来到他的面前。柳应悬向右一扑,与此同时,电光石火中间响起一阵枪声。
二叔开枪了。
第25章 望平安
柳应悬和二叔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许多没在意的细节。
他回到老宅,那张和父亲相似的脸会对柳应悬露出笑容,男人的脸上长满皱纹,但仍然能看得出他年轻时应当很帅。
这么多年,二叔去了哪里做生意?在停止给家乡寄信之后,二叔又在想什么?他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因为曾经他是巫的候选人之一?阿茂说他知道二叔想做什么,二叔是否也在欺骗自己?
不,二叔应该不会这么做的。
柳应悬往前跑,砰的一下踢掉二叔手里的枪。和动作迅速的阿茂相比,上了年纪的二叔反应明显变慢,这也给了柳应悬适应的机会。
柳应悬从侧面出拳,这一拳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拳头正中二叔的腹部。
然而,他的这一拳却像是砸在钢板上一样。二叔仍然站在神像头下,他偏过脸,柳应悬和他近距离地对视,眼神已经完全改变。
柳建安闪电般向柳应悬出手,柳应悬被卡住脖子提至半空,他悬在空中,双脚不断踢向柳建安,男人却不为所动。就在这时,柳应悬又感受到了“祂”的声音:惩罚。
惩罚。
对你的惩罚。
惩罚……
紧接着,柳应悬腹部挨了一拳,疼得他瞬间哀嚎了一声,视线也在一刹那变得浑浊模糊。
柳建安继续对他打出第二拳,柳应悬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拿出之前留下的奈何花,原本美丽的花朵变成烂糟糟的一团,柳应悬伸手试着把它塞进柳建安的嘴里。
洞穴中的锁链轻轻晃动,似乎又被柳应悬的这一举措给激怒。
没用的。
没用的。
夕留下的东西……没用的……
夕已被驱逐。
……
“二叔!”柳应悬双腿盘住柳建安的腰,举起拳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这一下总算是让柳建安松了手,柳应悬来不及感受疼痛,只是又迅速做了个下蹲,在柳建安打过来的瞬间撞他,猛地把他撞倒在地。
柳应悬抡起拳头,试图让柳建安清醒过来,“二叔!”
“二叔!!!”柳应悬的声音带上不易察觉的哭腔。
……
没用的。
没用的。
这是,对你的惩罚。
……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柳应悬脑中回响,他的体力被消耗殆尽,数不清他已经和二叔缠斗了多久。
的确没有用,无论柳应悬叫了二叔多少次,他都没有回应。他已经和魏仁德、阿茂一样,彻底消失在了那片黑暗中。
柳应悬被柳建安抓住机会掀翻在地,他只好抬起胳膊格挡,渐渐地,柳应悬能听见骨头碰撞的声音,他可能骨折了。
倏然之间,柳应悬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他的眼前好像逐渐被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幕布。
这是对他的惩罚。
是因为他没有老实地做一个被选出的祭品。
是因为他总想着是否可以获得自由。
是因为生活中又出现了令他留恋的东西。
是因为那微弱的希望。
是因为柳应悬一直在装乖,他始终不懂得,为什么,凭什么,决定他的命运的又是什么。
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会死在自己二叔的手里吗?
柳应悬睁着眼睛,微微张开嘴,仿佛有一瞬间,他的灵魂已经顺着那漏出天光的地方飘走。
也就是在这一刻,二叔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看着伤痕累累的柳应悬,男人的眼神终于清明了一瞬。
他的嘴唇动了动,柳应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却看见他在说:快杀了我。
给他解脱。
就像他给魏仁德和阿茂一个解脱。
柳应悬虚弱地道:“不……”
柳建安怒吼了一声,似乎在忍受身体内横冲乱撞的某种力量。他把手枪的保险打开,把它交到柳应悬的手里,他微微俯身,枪管就抵在他的胸膛上。
“不……”
柳应悬没有扣动扳机,是柳建安帮他按下的。
砰——
*
夜色中的西陵村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升腾起的袅袅炊烟逐渐消散。
白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白天尧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白鸿轩道:“爷爷你去哪儿?这么晚了。”
“呵呵,随便走走。”白天尧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你休息吧。”
白天尧独自一人,打着手电,树影随风摇曳晃动,天边挂着一轮弯月,柔和的光亮洒向田野。西陵村是如此静谧,这是个平和的地方,白天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白家不断地开枝散叶,也积累不少财富,每一代都拥有极强的生育能力,除了本家要留在这里侍奉烛神,其余很多人都搬去了大城市。
白家是一个巨大的命运共同体,他们与烛神捆绑在一条船上,白天尧是如今的掌舵人,他的孙子白鸿轩即将是下一个。
他们遵循着老旧的守则,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为那居住在山里的神明提供祭品。最终,白家蒙受恩泽,繁衍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