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周邻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吓了路过的翠色鸟儿一跳,尖尖的嘴里衔着的小鱼儿差点掉落,赶紧展翅飞远了。
  不知怎地,听到这明朗的,不同于女孩子们银铃般的醇厚笑声,青叶莫名有些恼火,鼓起腮帮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跟你保证,最迟今年年底,你家小弟就能养活黄鳝。”
  又来了,女孩又想翻他白眼了,外祖父故弄玄虚会让人心生畏惧,不敢唐突。周邻么,只会觉得他在装神弄鬼,猪鼻子插大蒜——装象。
  被女孩一瞪,周邻更想笑了,怕惹恼她只得强行忍着,咳嗽一声,正色道:“小叶子,你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青叶才不搭理他,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见女孩不说话,周邻也没有追问,低头捆绑竹竿上的绳索,“哧啦”的声音在静谧的河边格外响亮。
  过了好半晌,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你要我帮什么忙?”
  他笑着抬起头,“听说你会记账本,我在县里要建房子,买了很多砖石木料。来往的收据单子堆了一摞,我又没空整理,你能不能帮我登记成册,后面也好对账。”
  “可以啊!”青叶随口道,“正好我这段时间有空,等到了秋收你就要自己做了,农忙时我可没空。”
  “那先多谢你,你帮了我,到时我给你家割稻子吧!”
  “不用,”女孩摆手,“记账本又不累,你忙自己的事吧,我们家现在人多田少,不用请外人帮忙。”
  她娘还担心家里农事结束得太快,她爹又跑去做那免费的老好人,白白便宜大伯家。
  周邻笑了笑,正打算说什么,河岸上插进来一道女声:“周邻,原来你在这呢,我就说你家门口怎么没人?明明周爷爷说你这几天在家里,他不在的话可以找你买鱼。”
  下河坡走近了问:“你们在说什么?”
  青叶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在问他什么时候忙完,我好买了小鲫鱼回家杀,刮鳞、剖肚得忙活半天。”
  何竹看了她一眼,依旧笑问周邻:“周爷爷每天捕的鱼都卖不完,你又拉渔网做什么?”
  周邻加快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道:“到了年底吃鱼的人多,多张几片渔网,运气好时能拦两条大鱼,谁家请酒也能用上,有备无患。”
  “那倒是,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舍得吃喝,我家就喜欢吃鱼多过吃肉。买肉还要跑一趟镇上,吃鱼多方便,家门口就能买到,而且你家的鱼鲜活极了……”
  何竹一来青叶的话就少了,她是一个惫懒的性子,也不爱出风头。
  用她娘的话说就是不喜欢跟人起争执,跟这条垄上的大多数人都合得来,除了何竹。
  两个人间总有点似有若无的别苗头,大到吃穿用度,小到今儿头绳的颜色,无不喜欢较量一番。
  青叶还小时,一旦有何竹在且人多的场合,她就不爱说话,也尽量少说话。无数次经验告诉她,一旦她开口了,何竹就能立刻抓住话里的把柄,令她颜面扫地。
  比如说大伙聊农忙时给爹娘送的饭菜,青叶随口说一句从来不送鱼,何竹下一刻就能拆穿她:那是因为你不会剖肚子杀鱼,我九岁就学会了,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没学会?
  每当此时,青叶就会极其恼火,有一种秘密被揭穿的窘迫,又有一种似乎无所遁形的狼狈。
  偏偏何竹又没说错,她本来就不会杀鱼,也害怕割伤手指,她娘也说长大了再学,所以独自做饭时会避开吃鱼。
  这种隐秘的念头谁都没有说过,她也不知道何竹怎么就把她看得透透的,什么都能猜出来,人也比她聪明、厉害、勤快……
  这种羞恼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只能暗自生闷气,次数一多,青叶便有意疏远了何竹。即便人多凑一起闲聊,她也尽量多听少说话,以免白添一场气。
  如今长大了倒是去了对何竹的那层忌惮,但仍旧不喜欢跟她打交道。
  说话就好好说话,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地做什么?
  青叶现在不害怕跟何竹吵架,可她觉得当场揭穿别人的隐私,令人难堪下不来台,这种做法很不好。
  大伙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不必闹得这样难堪。
  现在两人相处得不冷不热,听到不舒服的言语,青叶也敢当面甩脸子发脾气,何竹反倒多了一丝忌惮,不敢明目张胆打压她。
  人一长大,烦恼也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第198章
  因着上半年的欠收,垄上的农人把秋收当成了眼珠子,到了成熟期,天天不错眼地去田里盯着。
  就这还不放心,有些上了年岁的老庄稼把式,每日夜里打开大门看天色。看一看午夜时分的星星亮不亮,月亮是否出来了,有没有乌云飘过,借此判断第二天的阴晴。
  天气晴朗自是不用怕,耐着性子多等两天,指不定稻穗还能长得沉甸甸更饱满。
  若是阴沉沉不见亮光,就要皱了眉头仔细思量,是提早几天先割了,以免下雨后倒伏,到时损失更大。
  还是沉下心赌一把,指不定雨下得不大,一忽儿过去,下完了再收割。
  各人心里想头不一样,心急的人已趁着夜色磨起镰刀,那些打算再等两天的,踮脚张眼一看田里弯腰的农人,转过身也着急忙慌吆喝着拿冲担。
  青叶依旧是趁着早晚天气凉爽去田里帮忙,天色一大亮,她娘就把她赶回家整治饭菜、洗衣服扫地、煮猪食喂牛等细碎活计。
  这个时节做饭也简单,量要大,口味要重,几样坛子菜加上园子里剩下的时蔬,再煎一盘鱼也就够了。
  青叶在家打理家务得心应手,只一个小烦恼着实困扰,跟旁人不好说,对她娘再没什么顾忌。
  “大伯娘现在是怎么了,物极必反了么?天天下晌丛文哥去田里了,大伯娘挥舞着烧火棍,把大伯父敲得噼里啪啦响。
  我在这边听着都牙疼,我一个当小辈的,直咧咧跑过去拉架吧,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不管吧,天天来这么一出,叫人起床可以喊的嘛,怎么动不动就是一顿打?”
  年轻时林氏比杏娘享福,杏娘孩子生得多,男人又不在跟前,暗地里吃了多少委屈只有自己知道。
  林氏则不然,只一个儿子,当家的还是捧书本喝墨水的,镇日一副童生娘子的派头,事事轻拿轻放,再不肯多出一份力气。
  如今过了小半辈子,两人全然颠倒了个。
  杏娘有大闺女贴心帮衬,家里的这些杂活都是她在操持。平日里还看不出来,一到农忙时节能轻省一大截,不至于忙完田里忙家里,好好的一个人能折腾得元气大伤。
  两个儿子虽说比大堂哥小,却比他得用,田里的农活快赶上杏娘的手脚,她又能沾点光。
  再还有两个老人的帮忙,老两口虽说年岁大了,做不了气力活,可这里搭一把手,那里插一脚的,家里的事也是能少一样是一样。
  林氏则比较倒霉,除了早出晚归跟着丈夫、儿子下田外,晌午时还得急慌慌跑回家做饭。
  估摸着差不多时辰,丛信两父子才从地里回家吃饭,饭后顺势在家歇息片刻。
  丛信这么个读书人,好吃懒做了大半辈子,要不是碍于婆娘的杀威棒,早撂挑子不干了。
  可好逸恶劳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头一挨着枕头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什么婆娘儿子、农事收成全抛到九霄云外。
  林氏两母子眯一觉醒来时,丛信打呼噜的声音冲破天际。
  林氏也不多话,先打发走儿子,去灶房拿了烧火棍,闷头闷脑对着床上就是一顿好打,直打得丛信哭爹喊娘才罢休。
  林氏也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那么些年把家里男人当成宝,生怕碰坏了他一丝油皮。
  如今可倒好,连说话都嫌费事了,一上来就是全武行,直打得丛信威信全无,不敢轻易撂担子。
  听了女儿的烦恼,杏娘想了想,直言不讳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只当自己是个耳聋的,听不到,你大伯娘是个心有城府的,这个点选得可真好。
  咱们家只有你跟爷爷奶奶,两个老人都在前院忙活晒谷子,察觉不到她家院子里发生的事,你又是个小姑娘,更不方便插手。你丛文哥先去了田里,纵是她把你大伯父打得皮开肉绽,外人也不知根底。
  再说了,依你大伯娘的性子,她怎么可能把人打伤,打坏了可怎么干活?最多吓唬吓唬他罢了,你大伯父人懒事多,就吃她这一套,咱们别管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咱们无关。”
  青叶听了觉得有道理,他们家不愿意去大伯家帮忙,那大伯父多挨两棍子也挺好的。
  指不定还能手脚更加麻利,多收两捆稻谷,进而早点忙完秋收,也就免了旁人搭把手。反正她大伯父人胖肉多抗揍,给她大伯娘练练手也没什么不好。
  俩母女打定主意冷眼旁观,便把这事扔在了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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