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杏娘点点头不再说话。
“杏娘,杏娘!”陈氏欢快的声音自堂屋响起,“家里来客人了,沏壶茶过来。”
杏娘纹丝不动,就当没听到,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青叶眨巴几下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跟她娘咬耳朵:“娘,我去堂屋看着,她们说你坏话我就来告诉你。”
杏娘刚想阻拦,她已经跑了出去,也就随她了。
堂屋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丛娟拿了一块叠好的青色布料在陈氏身上比划,“瞧瞧,这颜色多清亮,衬得娘的脸色白里透红,我再没见过这般有福气的老太太。还不止呢,您仔细摸摸这布料,多细滑软和,这可是细棉布,穿在身上得多舒坦。娘,你可真是太有福气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布料呢。”
陈氏笑得见牙不见眼,缺了两颗牙的嘴巴能看见牙龈。
“我就说这料子摸起来手感怪好的,跟家常穿的不一样,缘故在这里呢。还有这个颜色,也确实衬我,我年轻的时候就爱穿这个颜色。那时候别人都爱大红大绿,我不一样,我皮子白,穿什么都好看。”
丛娟面不改色听老娘自吹自擂,笑吟吟接过话头:“可不是,我就是随了娘的好皮子,人都说一白遮三丑,可见啊白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不过呀……”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不过娘没说到最重要的一点?”
陈氏疑惑:“什么最重要的一点?”
“就是买料子的人啊!”丛娟用帕子捂着嘴角笑得花枝乱颤,极尽夸张之能事。
“要是没有大弟妹买的料子,娘就是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也是白想。那布庄的伙计还能把料子送到您老家里来?这也就是娘有个孝顺的好儿媳,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儿媳能做到大弟妹这般的,反正我是没见过。”
为了衬托林氏的贤惠,她不惜自我贬低:“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拿我自个来说,我就是想孝顺我们家老太太,那也是有心无力。兜里掏不出半个铜子,我还能跑去扇人伙计两耳光。说到底还是大弟妹有本事,光有本事不行啊,还得有孝敬老人的那片心。娘说是吧?”
陈氏笑容略僵硬,随即若无其事冲林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谁说不是呢,这条垄上有谁不知道我大儿媳是最孝顺不过。自个当了教书先生家的娘子,搬去镇上住还不忘捎带上我们两个老的,谁家媳妇能做到这般?怕是巴不得好甩掉老的自个过活呢,也就你大弟妹实诚。”
想起镇上的快活日子,陈氏到底没忍住牢骚:“要不是你二弟这边实在离不得人,我们两个老的且还在镇上享福呢,那才叫舒坦。”
林氏捏着帕子按压嘴角,一派云淡风轻,“娘谬赞了,这是儿媳应当做的,不值当什么。”
什么叫体面?
这就叫体面,不用她出面,自有人替她敲锣打鼓架梯子,说她想听的话,做她不想做的事。她甚至都不用开口,只要表现出高兴或者不高兴,自会有人替她解决烦恼。
她十几年辛苦谋划,劳心费力供丈夫苦读,为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这一刻,别人都说她痴傻不知变通,供一个读书人岂是这般容易的事。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她偏不信这个邪,丈夫本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不过时运不济出不了头。
现下可不就时来运转了,那些蠢货只知道盯着眼前的那点小利,哪里知道功名的难能可贵。只要能供出一个读书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应当的。
那些人现在可不就是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他们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哪像她眼下过的日子,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不用忍受烈日当空晒的人脱皮,也不用面对寒风刺骨刀刀刮肉。
那边两母女还在你吹我捧的说个没完,林氏惬意地闭上眼睛陶醉片刻。
有空的话还是得常回老家来看看,总不好叫人说他们富贵了就不认家乡父老了,教书先生也得有个好名声不是?
“来了这半日,怎不见二弟妹出来?她可是忙的很?也没看见爹?”林氏装作随意地问。
“她有什么好忙的。”陈氏不耐烦朝后院翻了个白眼,有了对比越发显出小儿媳的顽劣。
“每天洗衣裳、做饭、扫地,家里家外的,哪一样少得了我,她现下眼里还有谁?可怜我一把老骨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折腾闪架。至于你爹,闲着没事干跑你二伯父家摆龙门阵去了。”
林氏柔声宽慰:“二弟妹家孩子多,二弟又不在家,还得娘多担待,要没了爹娘,这个家可成什么样子?等孩子们大了就好了,他们还能不孝顺爹娘?”
陈氏没好气哼了声,“等到他们能孝顺我,我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的多高了。”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王荷花无趣地撇嘴,看着紧闭的西厢房,她朝青叶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悄悄走过去推开门。
青叶的眉头皱成了一条毛毛虫,抿紧嘴巴也跟了进去,妇人们都没注意到这两个小不点的动作,不成想片刻后一声尖锐的童音穿透丛家前后院。
第34章
西厢房里窗明几净,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棂洒在地面,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整个房间布置的温馨舒适。
杏娘当初的陪嫁箱子多,足有六个大红樟木箱,她又是个见不惯邋遢,爱收拾的性子。
过季的衣裳鞋袜被褥全锁进箱子,当季要用的分门别类在柜子里摆放整齐,针头线脑零碎小东西用笸箩装了置于柜子顶。
这个房间明面上看不见任何杂乱无章的物件,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桌子、椅子擦得一尘不染,床单铺得光滑如镜,就连梳妆台上的花朵儿都开得格外灿烂。
花?王荷花凝神细看,瓶子里插的几朵碗口大的艳丽花朵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
这些花可真漂亮,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这些明黄的、粉红的、淡蓝的花朵仿佛给这个房间注入了无限生机。
一切都鲜活了起来,睡在这样的房间里连空气似乎都是香甜的。尤其是那朵鲜红如血的,比新娘子唇上的口脂还要红。
王荷花情不自禁走过去,离得近了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她不由伸出手……
“啪”的一声,青叶无情打断了她的梦境,“眼看手不动,这是我娘的东西。”
这几朵绢花还是当初从外祖母家带回来的,外祖父给大户人家掐算宅院破土动工的时辰,指点风水时,人家赠送的薄礼中的其中一个小匣子。
制作绢花的材料是一种玉陵县才有得卖的丝绸,经过上浆、染色、窝瓣等一系列工序特制而成。其上还撒了用花草制成的香料,异香扑鼻。
这几朵姿态优美、色泽悦目的绢花,老李家的孙女们都没见过花瓣,全给了青叶。
青叶也是异常爱惜,自个房间只放了一朵,其他的都摆在娘亲这里,就是为了让进来的人一眼就注意到,进而赞誉连连。
荷花被打了手,眼里闪过一丝恼恨,她何曾遭受过此等待遇。
丛娟生了三儿两女,荷花是老幺,只比青叶大了一岁。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娶妻嫁人都已成家,不成想连孙子都有了,丛娟竟然老蚌生珠怀了老幺,生下个老来女。
彼时整个王家都靠丛家提携才能吃饱饭,自然唯丛娟马首是瞻,唯她命是从,她在王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山大王。
得她疼爱的荷花自然在家里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王家人口嘴杂,满满登登一大家子纷争不断。每天不是你偷吃了我一口油饼,就是他穿了我的一件衣裳,性子若不蛮横点,只怕肚皮都填不饱。
荷花既能独得宠爱,自然言传身教,有样学样,也养成了个泼皮、无赖的性子。想要的东西就要抢到,抢不到宁愿毁掉也绝不便宜旁人。
当下看青叶如此宝贝这些破花,荷花趁其不备突然冲过去伸手就抓。
一抓竟然没抓破,原来是布料做的,没想到如此栩栩如生,像活的一样。虽没抓破,却是拉扯变了形。
“你做什么?”
青叶没料到世上竟有这种人,已经明确拒绝了她,还敢理直气壮地撕毁别人家的物件,这简直就是强盗行径。对这种人她也没客气,趁她愣神的功夫,用尽全力一把推了出去,心疼地抚摸花瓣。
荷花不留神被推了个趔趄,身子后退撞到桌子,后腰被撞得生疼。
这下可捅到了马蜂窝,她岂是甘愿吃亏的性子?当下二话不说,冲上去就薅了青叶的头发往后拽。
青叶猝不及防之下被扯的头皮发麻,荷花个子比她高一点,但却没她壮实。
她打小吃得好,杏娘舍得花钱,什么好吃买什么,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论圆润讨喜,这条垄上少逢敌手。
青叶强忍着疼痛转过头也伸手过去拽荷花的头发,两个女孩厮打成一团。你踢我踹,有来有往,互不相让,不一时倒在地上成了两个滚地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