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清茶,接着缓缓将自己与子竞相识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对翠微讲了一遍。
多以一个人知道她真实身份,在其他人看来就多一分危险。
翠微亦然。她虽从未听过关于桓恂的一切,先前又久在朔阳国寺,对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但听着听着,眉宇间还是不由自主地拢起一层忧色,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随着羽涅的叙述渐渐变得重起来。
羽涅道:“子竞是个好人,我倒是不害怕他出卖我。”
翠微忧心开口:“殿下这么相信桓大人,我们要不要将此事禀告于顾少监。”
“告诉他干嘛。”给顾相执说她跟子竞的关系,她压根没想过这样的事:“你不是跟我说,御马监的人都心黑,他为了安全起见,要是想杀人灭口怎么办,我可不放心他。”
她对顾相执没有一点信任可言,她对他,此时恐怕只有讨厌二字。
被她这么一提醒,翠微顿然觉悟,觉得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
羽涅抱着双膝坐在垫子上:“他在回来的路上不是说,只要进了建安,后面发生的事,全跟他没有关系,我们找他,不是自取其辱。”
“算了……”她胡乱一摆手:“咱们不说他了,提起他就烦。还是说说子竞的事。”她将自己想私下与子竞会面的打算细细说与翠微听,末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除了你,子竞是我在这建安城里唯一相熟且信得过的人,或许他真能想出些法子来。”
翠微眉头蹙紧,语气里满是忧虑:“可和亲乃是陛下钦定的国策,关乎邦交大局,岂是轻易能更改的?即便那位桓大人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能撼动陛下的圣心,扭转这已成定局的决策?”
羽涅叹了口气,她当下也没更好的人来商量对策,她的化学技能,此时都显得有些无用武之地。
离开观门时,她身上带的那些瓶瓶罐罐,除了已用完的,其余全都放在靖远寺庙。
如今想凭着那点化学门道做点障眼法,连最基本的材料都凑不齐。
更别提练,她走哪儿都有人跟着,白日里,更是忙得连空闲时间都无。
她缄默片刻,回翠微道:“可我除了子竞,一时想不到谁还能给我提议。”
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摆平的事。皇都不是其他任何州郡,各种势力盘根交错不说,稍微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坠入深渊。
与其自己乱摸索,不如找个相识的人,从而规避一些基础风险。
她虽这样跟翠微说。其实这建安城里,她还认识一个徐景仰。但寒门士子在朝堂生存本就艰难,他好不容易在建安站稳脚跟,她也不好意思上门打扰。
这也就是琅羲、阿悔他们不在身边。要是他们在,无论面对的是谁,哪怕流浪一生,被朝廷通缉。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带她打出这皇都去。
翠微听了她说的,子竞力排众议,问斩何仁之、赵书淮一事,内心原本潜藏的担忧,瞬间少了许多:“听公主说起来,那桓大人当真是一个至情至信的好官。难怪公主如此信任他。”
旋即,翠微接着说:“公主这么信任桓大人,找他倒也不足为奇。可机衡府泓峥馆,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晚上去哪怕离开了馆中,难保不会在路上被巡逻的军队发现。”
羽涅垂眸沉思。翠微的担忧,确实并非多余。
北邺的宵禁向来严苛,一过子时,便严禁任何人在街上逗留游走,除非持有特制的通行令牌。
这令牌,她心里清楚,绝非一时半会儿能弄到的。念头刚起,又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羽涅眼中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终于寻到了头绪。
她抬眸看向翠微,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我如今被看得紧,出去不易。但你尚能自由行动,不如我们寻个妥当的由头,由你悄悄递封信给他,把我想说的话都传到,再看看他那边有没有甚么应对之策?”
翠微细细一想,觉着此方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点头应道:“这法子倒是稳妥,奴婢认为可以一试。”
二人当下商定下来。明日萧成衍会来带她去永兴国寺,没有合适的时间。这事暂且搁置不得,她们打算后天再动手。
谁知她二人话音刚落,一抹玄色身影骤然自层层叠叠的帷幔后,缓步走出。
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后天…小道长不觉得,未免太迟了些?”
第62章 相信我么
“子竞!”
只是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羽涅欣喜提裙站起,眉眼间都是雀跃,姣好的面容透着显而易见的怡愉。
桓恂一身夜行衣在昏暗的寝殿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不是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察觉他人究竟在哪儿。
殿中的灯,早在羽涅先前下床窥探白直卫行踪时,就已顺手将嵌在抱柱里的两盏灯吹灭。
也算“歪打正着”,她一番举动,倒也是帮了大忙,屋内的人影不会被外面巡逻的卫兵发现。
她快步来到他跟前:“你怎来了,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扯下蒙面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朦胧的轮廓:“飞檐走壁,翻墙越瓦,就这么来了。”他说得轻巧,音调微扬,特意压低了嗓音。
她哪儿能不知,要躲过里三层外三层的白直卫,不是易事。
“我方才跟翠微说,想抽空去找你,没想到你这就来了。”她登时有种顺风顺水,再添助力之感。不免为一个好兆头。
“我都听见了。”
“听见了。”她向前半步,皎洁的月光洒进窗户,映照着她坦荡的眉眼:“那你一定也听见我说,你是我在建安城里最熟悉、最信任的人了?”
这话若叫旁人听去难免觉得暧昧,于她却是再自然不过的真挚之言。没有羞涩,也无须要隐瞒,更没有不可告人的地方。
她与翠微整个说话过程,他藏在帷幔后时,已尽数收入耳中。
月光如水,将她的眼眸映得莹润生辉,宛如被清泉洗涤过的夜明珠。
盯着这双不掺假的双眸,桓恂没有流露出其他情绪,骨节不可察地摩挲了下腰间的短刃。
“听见了。”他声线平稳得不带波澜:“所以…我这不就来了。”
“说说吧……”他单刀直入问她:“我离开怀远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何摇身一变成了顺和公主?”
敢在天子眼皮底下行这“狸猫换太子”的勾当,这样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凭借他对她在怀远时的了解,以她惜命如金的性子,断不可能有此胆量。
十有八九,这件事背后,必定另有其人在操控一切。
见二人有要事相商,翠微察言观色,对着羽涅道:“公主,奴婢去门口守着,防止有人前来,打扰您和桓大人叙旧。”
羽涅微微颔首:“嗯,辛苦你了翠微,去吧。”
待翠微的脚步声远去,殿内一时静谧。
她抬眸看他,两人这般隔着几步站着说话,总觉不方便。
她抬手示意:“坐下说吧。”
桓恂没有多言,跟着她坐在案前。
见她准备提壶倒茶,他止住她的动作,从她手中接过茶壶:“我来吧。”
羽涅正想说“你是客人”,茶壶却已被他自然而然接了过去。
她唇角微抿,垂眸露出不加掩饰的笑意。
他低眉斟茶,水声轻响间,茶香氤氲。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嗓音低沉:“小道长,笑什么?”
“没甚么。”她托腮望着他,眼中笑意未减:“只是想起,无论是在怀远,还是在这儿。子竞虽身居高位,却从不喜欢假手于人,倒茶这等小事,也要亲力亲为。”
分别给两个空茶杯添满茶,他端起茶,似是在玩笑一般回:“而今小道长贵为公主,我一介臣子,怎能让公主为我斟茶。”
“甚么公主不公主的,我在子竞面前,只是容羽涅。”她尾音带着几分娇俏,浑然不觉这样的言语有多亲昵。
他垂眸饮茶,面上看不出情绪。
月光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朦胧的界限,他的目光从杯沿上方扫过她含笑的眉眼,又很快收回。
未发现他暗地里的探究,她扯了几句闲话后,言归正传:“子竞不是问我,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公主。说来我真是有苦难言……”
说着,她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从她原本计划前往陇道,途中却意外遇上了赵华晏与聂兰亭。她如何知道二人身份,又如何巧设计谋助他们脱身,桩桩件件都讲得清晰分明。
就连买硝石的事,她也未曾隐瞒,只是在提及真实用途时,却转了个弯,只说是为了炼丹所需。
道士用硝石炼丹,这在当下是非常普遍的事。桓恂对此未多加怀疑。
“那御马监的顾相执,明明有其他方法,可以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不知为何,他反而用了最危险的方法,让我来顶替华晏的位置。纵然他说,这样可以保全其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