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诌四和周玮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道:“有人刻意抹去了脚印。”至此,确定黑影真是人,他们方才彻底安下了心。
  两人把灯笼压低,排查周围,很快找到对方去向。对于他们经过培训的夜行卫来说,这种低级掩饰,根本不能影响他们的判断。
  三人追了过去,不多时,便听到一个山坳里面传来低低的骂声,仔细听来,还有其他声音。
  诌四和周玮确定对方是人,再听到其他声音也不犯怵了,两人都觉得顾筠猜对了。
  事实上,顾筠也这样认为。
  啊,他这嘴开个光吧?
  细细想来,其实这是他的分析能力出众。不愧是他。顾筠给两人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把人拿下,自己则寻了个地方歇脚。
  他累了。
  他捏了捏手臂,薄薄一层肌肉。
  顾筠觉得自己从今天起有必要锻炼身体,自从穿越过来,再没锻炼身体了,再这样下去,他要变成白斩鸡了。
  一阵鬼叫似的风从林深处刮来,顾筠放在地上的灯笼被吹飞出去,他懒得去捡,看着灯笼翻滚、翻滚、翻滚——烧起来了。
  顾筠烦躁地起身,去灭火,毕竟这儿是山林,他还不想做纵火犯。
  尚未走上两步,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顾筠竖起耳朵,倾听山坳那边,那里传出惊呼声和挨揍声,不是诌四两人。
  顾筠垂眼,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拨了刀柄,快准狠地刺向后方。
  刀刃划中了柔韧物体。
  顾筠借机退后数步,抬头看去。
  狼么?
  正如同大部分人的童年一样,顾筠的童年也听人说起,夜间走山路,狼会跟在后面,等到离得近时,站立起来,将爪子搭到前人肩膀上面,轻轻一拍。
  人惊,转身,狼就一口咬断前人脖颈,拖着吃了。
  借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灯笼散发出的光芒,顾筠只第一眼便确定对方不是什么狼。这是一条狗。
  顾筠没有好气地收了短刀,道:“郎君怎么在此?”
  朝恹捂着被刀刃割破的手臂,鲜血染红他的手指,接连不断往下滴着。
  “听说你们为了探究一片黑影,来了此地,不太放心,过来看看。”
  顾筠道:“那您怎么不出声音?”
  朝恹道:“给您一个惊喜。”
  顾筠属实无语,这是惊喜?惊呼还差不多。狗东西,不安好心,活该。
  顾筠看了他片刻,到底走了上去,从跟在后头,默默掏出伤药的李澜手中接过伤药,挽起对方衣袖,给人包扎。
  他低着头,露出修长好看的脖颈。
  朝恹垂眼,静静看着。
  四下寂静,自然放大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顾筠清晰感知到了对方的目光,他浑身不适,后颈像被太阳烘烤似的,一阵阵发热。他抽动嘴角,手上动作不由自主加重。
  朝恹发出一声闷哼。
  顾筠立刻松手。
  后半程,对方没有看他,他顺利地给对方包扎好了。
  为了表达对饭碗的尊敬,顾筠之后还关心了对方几句,顺带道歉,当然,道歉之时,他没有忘记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真是狡诈的狸奴。
  朝恹坐在堂前,看着下方换了一身干燥衣服,喝着热茶的人。对方状态放松,懒懒散散,皮肤简直在灯下发光。
  他看了一眼,目光移到诌四和周玮两人拿下的人身上,道:“这人我要带走。”
  此人以后被诌四两人打晕了,晕倒之前,对方交代出了他是无意闯到这儿。
  顾筠朝他看了过去:“犯了事情?”
  他认出了这人,对方正是许景舟救回的人。
  巧了。
  顾筠已经在心里盘算怎么叫他把药钱还回来,毕竟大部分药钱都是他付的,那是他的工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至于对方犯事的问题,压着对方还完了债,他就把人扭送到官府。
  朝恹回道:“犯了重罪。”
  顾筠干巴巴哦了一声,琢磨着留对方还债肯定是不妥了,但他给朝堂做了贡献,还要自己贴钱……?
  没有这个道理吧。那问题来了,怎么向老板开口讨债?
  人是他带走的,那债也该由他偿还吧,再说了,他是太子,自己给朝堂做贡献,变相不就是为他做贡献?
  顾筠想着怎么开口,朝恹向他道谢,他没有听进去,朝恹去试防潮版突火枪,他没有在意,朝恹说要大批量生产,他敷衍了事。
  “为什么心不在焉?”朝恹揪住了他的后颈。
  顾筠感觉被捏住了命脉,扭了扭身体,挣脱出来。
  “我……”顾筠犹豫着开口讨债,犹豫片刻,还是说不出口,于是,指了指对方受伤的手臂,伸出双手,希望对方懂他的意思。
  “原来如此。”朝恹笑道。
  顾筠刚要夸赞对方很有眼力,对方结结实实抱过来。“我并没有因为你伤我的事情记仇,别在意了。”他垂下眼帘,遮盖住了眼底乌青,“我很累了,咱们回去吧。”
  顾筠:“……”
  狗东西,爬。
  .
  第95章
  .
  顾筠靠在马车车壁,颠簸之间,肩上的重量格外清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狗东西靠着他的肩膀睡觉了,反正就是靠着了。
  热烘烘的温度从对方身上传来,顾筠偏头去看对方的脸,仅仅扫了一眼,他便将视线投向对方头顶,乌黑一个脑袋,头发偏硬,又长又顺。
  他捻了捻手指,没有忍住,伸出爪子。
  .
  临近京城内城之时,朝恹醒了。
  顾筠把他推了起来,道:“您把我肩膀压麻了。”
  “抱歉。”朝恹这话先行出了口,随后他便摸上自己的眼睛,自顾自笑了起来。
  顾筠按揉自己肩膀,瞧见这一幕,有些莫名,目光不自觉往对方头顶飘去,心道:难道被发现了?
  不等多想,对方按住他的肩膀。
  顾筠手指碰到了他的手指,惊了一下,下意识曲起,对方拨开他的手,轻轻松松替代了他的手,力道适当地按揉。
  “辛苦了。”
  顾筠暗暗松了一口气,虚惊一场,他就说他挼狗头的动作那样轻,不可能叫对方察觉,他低低道:“不苦。”他动了一下身体,“好了,不麻了。”
  朝恹应声,朝后一仰,靠着车壁:“你是第一个愿意让我靠着睡觉的人。”
  顾筠诧异看他。
  朝恹道:“怎么,不相信?”
  顾筠呃了一声,燕召告知了他,朝恹的身世,故而对方这番话,他是半信半疑的。其他人对他不好,淑妃也是如此吗?
  但是对方问出这话,他的回答就不该是相信,而是安慰。顾筠心思细腻地认识到这个问题,他小心组织着措辞。
  但朝恹不给他组织措辞的机会,似乎陷入回忆,接着说道:
  “我的亲娘原是行宫宫女,没有背景,亦无双亲,皇帝看上她后,将她封为美人,不久后,她怀上了我,因为身体不好,生下我后,一场风寒,去了。
  “皇后受我亲娘之托,收养了我,为了让我做前太子的助力,严格要求我。彼时,战败被俘的皇帝回国,误会前太子不管他的死活,针对前太子,皇后自顾不暇,加之我出生之时,正是皇帝被俘之时,皇帝看不惯我,她便将我送往我娘以前所在的行宫。
  “我就在行宫生活了。
  “后来,淑妃撞见我受欺负,出于怜悯收养了我,她以为我是极好的孩子,但我不是,我只是知道如果暴露,将会被她抛下,善于伪装而已。
  “她那次撞见我受欺负是我故意的,因为我觉得我就应该风风光光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我们的母子关系极其脆弱,不过现在好了一些,因为我们结为了同盟。她有所求,我有所求,我们互相帮忙。
  “中途,淑妃家中遭难,我被送到太后那里抚养,太后并不喜欢我,她认为我确实会给大宣带来不幸。”
  朝恹耸了一下肩,带着自嘲的意味:“所以皇帝说要修登仙楼时,我一点也不意外。”
  “您……”顾筠顿住了,喉间艰涩。
  朝恹扭头,直勾勾看着他。
  顾筠被他看得心慌,道:“怎么了?”
  朝恹捏住了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显得很是期待:“阿筠,你永远不会丢下我,对吗?”
  顾筠将视线移至一边。
  .
  马车在内城停下,朝恹恢复如常,下了马车,将骑驴之人和驴一并带走了。
  顾筠托着下巴,想着对方方才的话,想了片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一下,随后身体像被强行灌满了水,连神经末梢都变得又松又软。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朝恹这人……什么丟下不丢下?他这么缺爱?虽然没有亲人,皇帝在顾筠看来就是死了,但他有一批忠于他的人,被这样多的人包围,为什么还要缺爱?身份……是了,他的身份,出身皇家就注定他不可能获得纯粹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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