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县衙里头的房屋已经沦为火焰狂欢的地方,时不时掉落物体,或者坍塌一角。
顾筠不敢进去,在院子里头和对方绕,现在,他才发现,有些歹徒已经出去了,不知是迫于火焰威胁还是杀爽了,收手了。
顾筠如今的身体状况不比之前,加之院子里头的障碍物多了,他很快就跑不动了。对方的大刀又劈了过来,顾筠拿着菜刀一挡,虎口与手腕均被震得生疼。
他拿不住菜刀,松开了手。
菜刀落地,对方狞笑,大刀再度劈来。
往左一躲,被障碍物绊倒,扭头一看,是具被砍得稀烂的歹徒尸体,尸体旁边丢了一把染血的大刀。
顾筠当即捡起大刀,一脚踹向对方命根子,歹徒捂着裆部,大声嚎叫。
他爬了起来,狠狠踩向对方膝弯,对方嚯得跪下。
他扬起手,一刀砍向对方后颈。
该死的刀!竟然不锋利!
这一刀没能砍断对方脖颈,仅仅砍至对方后颈骨头。剧痛之下,歹徒满腔怒火,一时之间,他忘了伤,一跃而起,提刀就杀。
顾筠正面打不赢对方,连忙躲避,同时使用大刀格挡。
歹徒立刻拿不下他,呼朋唤友,要围杀他。
顾筠的心彻底凉了。他想,他必死无疑。
林岳这个王八蛋,说话不算数,根本没有回来救他!
顾筠以为,对方应该逃出生天了。仅看当时对方能从箭雨之中突围,便知其身怀武功,且武功值不低。这样的人,即便有人追杀,也不会死了。
顾筠得出这个结论,生出怨恨之情。
但随即,情绪低落下去。
怨恨?他是对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怨恨?对方不遵守承诺,只是会失去一个已经吸过他血的小骗子。
顾筠咬住唇瓣,太过用力,以至于唇瓣被咬出几道口子,鲜红血液直淌。
歹徒同伙来到他的身后。
顾筠的眼睛被刀光闪得有些刺痛。
歹徒同伙的刀砍中了他的后背。
顾筠痛得闷哼出声,手上力度一松,歹徒的刀往下压了几分。
坚持片刻,实在坚持不了,或许其中也有心气散了的原因。他松开唇瓣,看着刀从手上坠落,在地上滚上一圈。
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消失。
顾筠等待死亡,正在此刻,宅外传来打斗之声。歹徒和同伙都怔住了,顾筠猛地回了人间,卯足了劲,逃出包围,竖起耳朵,分辨了下打斗之声来源于后门,狠狠心,立刻朝后门跑去。
他跑得太快了,几个歹徒还没从有人救援的消息之中,回过味来,他已经跑到后门。
几人追去,他向兔子一样,窜出了门。
几支羽箭射来,但没有射中他。顾筠清楚看到外面有些人在和围着后门的弓箭手,以及退出县衙的一群歹徒打斗。
场面太混乱了,只有几个弓箭手发现他溜了出来,朝他发箭。
由于众人在打斗,你来我往,时不时碰着他们,故而他们的箭射歪了,没有一支射中顾筠。
顾筠没有心情去看救援人中有没有林岳,不等弓箭手射出第二波箭,凭借以前的经验,拔腿就跑,窜入小巷子里头,接着跑。
城门没有人把守,顾筠一气跑出了县城。
后知后觉,双膝撕裂一般的疼。
后背也一阵阵地抽痛。
他弓起身体,坐了下来,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与寂静。他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像是被什么鬼怪咬住,缓缓地陷入黑暗之中,生出迷茫。
就……就这样跑了?林岳会不会就在救援人员里面?万一对方不知道他逃出来了,非要进去,因此出事了……
不会的,他不会回来的。
他一个人已经跑了。
顾筠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缓缓挪动脚步,朝城门走去。
回去看看吧。
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了。
他这样回去能做什么?给人添麻烦吗?等他这个速度挪回去了,恐怕林岳早死了,指不定救援人员都死了。
林岳不一定去救他了。
顾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理性分析当前状况,还是为了找理由给自己退缩,以便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总之,他走不动了。
他在城门附近寻了一片树林,又在树林里面寻了一个山沟沟,龟缩到里面。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住了他。
他终于敢放松全身肌肉了,脱下里衣,折上两折,草草包住背部伤口,随后穿上外衣,靠着潮湿泥巴铸就的沟壁,闻着泥土的腥味以及树叶腐败的味道,低头揉捏着自己的膝盖。
忽然,一滴液体落了下来。
下雨了?
但是温热的。
顾筠骗不了自己,这是他的眼泪。他再也忍不住了,脑袋埋至膝盖上头,闷声哭了起来。
哭到眼睛疼了,摸索着抓到三根粗细不一的树枝,折成一样长,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哽咽着道:
“林岳,你如果活着,你就好好活着,我不怨你没有遵守承诺。”
“你死了,你别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冤有头债有主。
“你放心好了,你到了阴曹地府,我找到工作,一定会给你烧好多好多的钱,金元宝也有。
“我给你找个手艺超级好的纸扎师傅,给你烧一堆仆人,烧一座大宅子,烧一个漂亮娘子。”
顾筠说到这里,眼泪掉得更加严重,眼睛像是进了一瓢沙子,难受极了。
“你还要什么,就给我托梦,但千万不要来找我,我求你了……”
第44章
天昏地暗,林间灌入一海凉气。
顾筠心口又涨又疼,红着眼眶,将捏着的三根树插到土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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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居所,堂屋左侧隔出来的一处暖阁。
不至寒天,暖阁没有放上什么火盆,拉下卷起的布帘,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密闭空间。
里头置有一方桌子,两张凳子,拱小孩子专心读书。
此处没有堆上杂物,又有可以置放东西的地方。为了安全,亦为了方便,朝恹向房东借了此处,点着一盏豆油灯,示意大夫在此给他处理伤口。
宁付派人请得是县城最好的大夫,连带着他的一个学徒,一并带了过来。
朝恹脱了衣服,身上的伤口已经与用来包扎的布条黏在一起,甫一进来,大夫便令学徒除了那些布条。
宁付留下的随行手下姓黄,大家都叫他黄大,他寻了干净的水与软布。
学徒拿起软布,浸入水里,等到湿透,捞起拧得半干,贴到布条上头,迫使伤口与布条之间的血渍等物软化一些,轻手轻脚,立刻撕去布条。
伤口四周颜色不同正常肤色,翻出的血肉鲜红无比,因为血渍等物,看不清肌理。
箭头射入的地方,已经溃烂肿胀起来,幸而毒液价高,且易挥发,敌方考虑性价比,没有往箭头上面抹上毒液,否则此刻他就该毒发身亡。
大夫让学徒将能够擦拭的血渍等物擦拭了,望闻听切,确定没有朝恹伤及内脏,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方如是伤到内脏,他就没有办法了,毕竟医术有限。
大夫拿起火烤过的刀子,划开箭头旁边的皮肤……
朝恹眉头紧缩,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七厘散虽有止血止痛之效,但并非神药,能够完美止住血液与疼痛,勉勉强强,一半而言。
房东和他的娘子几人站在门口张望。
黄大站到暖阁前头,挡住几人视线,客气但不容拒绝,道:“场面有些血腥,恐怕会吓着孩子了。几位,请去歇着。”
房东闻言,陪出一个笑容,带着家人离开。
“哐当!”箭头被取出,丢到桌上篮子里面。
箭头取出,红到发黑的血液喷涌而出,朝恹闷哼出声,额头直冒冷汗。
大夫对着学徒道:“擦汗。”
学徒忙给他擦汗。
大夫从医箱里面取出麻沸散,撒到伤口上面。学徒立刻递来用沸水煮过的细针与柔韧的桑皮细线,他低下头,缝好伤口,拿给镊子一转,打上死结,命学徒上药包扎,自己则去治理那些大刀砍、割出的伤。
各处伤口处理完毕,大夫累得瘫坐在椅子上面。
学徒把未用完的上好细纱布,放回医箱,也累瘫在椅子上面。
朝恹在黄大的帮助下,换上干净的衣服,向大夫与学徒道谢。
大夫摆手,他接过黄大递来的酬金,道:“小官人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小官人的娘子去了哪里?”
这个大夫正是之前给顾筠看病的大夫,他不知朝恹的身份,但见朝恹不同常人,且有下人伺候,于是称呼小官人。这不会出什么错。
朝恹淡淡说道:“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大夫心思一转,明悟过来,连道打搅了,带着学徒走了。
朝恹仰靠于椅背,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