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岳接过信,拆开封纸,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两指抻展开来。纸面端正写着——
  “太子朝恹,去岁四月被圣上立为太子,十年前,有过一次遇刺,后心口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暗红箭伤。
  “秋末,太子奉旨前往冯云山,剿灭白蟒军,剿灭收尾之时,随行将领白澄好大喜功,不听指挥,致使太子所率小队遭到万念俱焚的白蟒军残军主力,不顾后果,疯狂进攻。
  “小队几近团灭,太子跌入贠河上流,生死不明。
  “经查,贠河属于中型河流,上流异常凶险,自上流尾部开始,出现一条分支,主河至中部,又有一条分支。
  “主河流经潭州州府以及辖下一个县城 。
  “主河上流分支流经南菱府直辖下的两个县城(朱阳、燕临),主河中部分支流经天承州辖下一个县城。
  “太子乃是国之根本。
  “未免人心惶惶不安,生出事端,圣上同丞相们私下商讨后,决定在确定太子当前状况之前,对外宣传太子剿灭白蟒军之时,受了些伤,现于太子府安心疗伤,不见外客,并暗中派人寻找太子。”
  薄薄一张纸,写满了黑色的字。
  孟丞相的话,至此而终。
  他相信写到这里,如果“林岳”真是太子朝恹,那么对方就应该相信自己就是太子朝恹。
  林岳确实相信自己就是太子朝恹了。
  他看着信上的字迹,仔细回忆那些画面,回忆到最后,之前那个被自己遗忘许多内容的梦膨胀起来。
  他想起了完整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天命,抚御寰宇,夙夜祗栗,惟宗社之安、国本之固,不敢须臾忘。比者储贰未立,中外遑遑,思得元良以系天下之心。】
  【皇九子朝恹,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孝友根于性成,仁德协于舆望。事朕则晨昏问膳,克尽子职;临民则宽仁有度,屡彰善政。文武臣工,咸称其贤;黎庶黔首,胥颂其惠。此诚天眷宗社,畀以栋梁之材也……
  ……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安庆三十年 四月十六日】
  当时,他跪在大殿金砖上面,燕王站在他的面前,手拿圣旨,用着尖锐的仿佛太监的嗓音,宣读他被立为太子。
  梦中内容完整想起之时,脑海之中涌进大片大片的画面。
  画面连成了一段一段的往事。
  林岳想起,燕王之所以嗓音不同正常男人,那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被伤到了命根。他又想起自己跌入贠河时的场景……
  “殿下!”宁付见到太子发病似的,身体颤抖,太阳穴青筋暴起,满头是汗,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一时之间,慌了,六神无主,忙去看他。
  太子把他推开了,双手抱着脑袋,信纸在他指间变得皱巴巴。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响,格外吓人。
  “殿下!”宁付又喊了一声,对方仍然不做应答。
  第43章
  宁付心道:自己莫非闯出什么大祸了。他爬起来,朝门扑去。
  手掌方才接触到门栓,就被呵斥住了。
  “慢着!”太子道。
  宁付回头,太子放下了手,撑着洗脸架子,重重喘息几声,道:“无事。宁千户,可带了还魂保命散?”
  宁付闻言,立刻说道:“还魂保命散这东西没有,太贵了,不过我带有七厘散,一样可以止血止痛,只是没有通窍醒神之功效。”
  从前襟内缝口袋里掏出药瓷瓶,又在屋里翻出只碗,勺上清水,一并恭敬交于太子。
  忙碌过后,他忽而反应过来,犹豫不决看着太子,“殿下,您是想起来了?”
  太子服下了药,整个人缓缓舒展,没有回复,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宁付,随手放下碗,朝外面快步走去。
  宁付心道:真是问了一句蠢话!殿下记性着实好,居然记得他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他疾步跟了上去。
  房门已经开了。
  他自然的将称呼换作郎君。
  “郎君,请您在此安歇,大夫很快就会到了。救人的事情,您不必担心……”
  朝恹从人手中牵过宁付的马,翻身上马,道:“废话莫多,你俩同骑,跟我走。”
  宁付挡到马前,道:“郎君,您怎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除了乡绅,还有府兵。三郎去找南菱府同知,请府兵了!”
  朝恹拉紧缰绳,道:“让开!”
  宁付跪了下去:“请郎君以大局为重!”
  另外一人,随之跪了下去:“请郎君以大局为重!”
  朝恹表情晦暗,垂下眼帘,静静看着他们。过了片刻,道:“其他人能救就救,但是有一人必须救,我答应他了。”
  宁付道:“郎君,是谁?”未免节外生枝,孟丞相没有告知宁付与孟旐,顾筠的存在,他们的任务只是接回太子。
  朝恹道:“我在民间成了婚,他是我娘子。”
  宁付愣了一下,即刻磕头,道:“郎君,留一人在你身边,我这边还有十五人,我可带人去救夫人。”
  朝恹道:“三郎什么时候能够到此?”
  宁付道:“三郎半盏茶左右能到。
  “三郎往后走了数里,找到急递铺,问得信鸽,用的信鸽找的南菱同知,进行调兵。
  “不考虑马匹健康,每到一个急递铺换一次马,从卫所军和驻地京操军调出的士兵,第一批将在两刻钟后到。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没法再快了。
  “三郎与我分别之前,因为不知县城具体情况,为防敌寇过于凶悍,命人去找驻扎边境的军官,再调一些兵来。还个还要晚上一点,一个时辰才能抵达此处。”
  朱阳县与边境之间就隔着两个县城。
  朝恹闻言,看向县城方向,那里的天空泛起一点橙红的光芒。他下了马,道:“你带人去吧,人应在县衙后方宅子里面。我要见到活人。”
  “不知夫人长什么样?”
  “高瘦,青衣。一眼看去,惊为天人,那便是他。”
  .
  顾筠第一次杀人是在冯云山。
  那时,燕临县王县令王珙的随从,带着几个手脚灵活的捕快,压着他去找白蟒军老巢。他对王县令说了谎,他说,他知道白蟒军老巢在什么地方。
  冯云山远看特别高大,整个北地,难得见到这样高大的山峰,具体海拔多少,他不清楚。
  入山后,凭借高中知识以及现在所见所闻,能够估计,这座山的地形很是复杂,植被覆盖率高达86.1%。
  他带着他们,沿着浅浅的溪流,徒步朝山里走。
  山里阴冷潮湿,山路坎坷,时不时会叫人摔个狗啃泥。接连行走两天,大家精疲力竭,甚至有人叫山中毒虫咬了,额头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包,没过多久,便死了。
  当天晚上,这些人埋了尸体,便对他拳打脚踢,问他是不是在忽悠他们。
  他向他们保证,最迟明天下午,就到地方了。
  这些人终于放过了他。
  他躺在地上,装作进气少出气多,这些人怕他死了,弄了一碗糖水给他喝,甜滋滋,又没有捆绑他的手脚。
  他等到夜深,偷偷爬起来就跑。
  肾上激素飙升,他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
  然而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暴跳如雷,迅速追来。
  但天助他也,就在他跑不动时,天下起了大雨,四下起了雾气,隔着一段距离,即将追到他的两人,跟丢了他。
  他藏在树后,偷偷观察他们,在明白无法溜走后,想起不远处的悬崖,心生一计。
  他拾起石头,把他们引到崖前,然后放轻脚步,在他们发生的瞬间,扑了过去,伸手一推——
  很轻的一下。
  在他印象里面,是很轻的一下。
  他把这两个人推下了悬崖,听得回传来的巨大响声,扭身就跑。中途,他听到了脚步声,不知是人的还是什么东西的,一路往前,或许是向前,当时他已经迷失了方向,反正跌跌撞撞,寻到了一个树洞,然后钻了进去……
  黑夜过去,天光乍现——
  顾筠呼吸粗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带着几个锈迹,却依然锋利无比的大刀,手持它的人正是之前被他砸晕的歹徒。
  他竟然被烟雾熏晕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那歹徒去而复返,寻到了他。
  这个过程很短,不过十多分钟。
  全身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顾筠惊吓过度,下意识,像是被激活的破玩具,发出一声极大的叫声。
  歹徒耳朵被冲得嗡鸣作响,动作滞住,此刻的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清晰,他的头脑刹那之间冷静得不可思议,全身发力,朝左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歹徒回过神来,猛地劈下的大刀。
  “死娘们,还敢动!”
  顾筠手掌撑地,起身就跑。
  对方持刀,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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