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陆修沂抵着孟榆的额,蹭了蹭她的鼻尖,喉结滚了两下,打趣儿道:“我答应你,即便你想要什么姿势都可以,多高难度的都行。”
“……”
孟榆拼尽全力抑制住要往外跳的嫌弃表情。
缓了几息,她忙离了他的怀抱,坐到另一把椅子上,正色道:“你正经点,我说真的,你答应我,我就揭谜底。”
陆修沂无奈:“好好好,我答应你。”
孟榆的目光寸寸划过他的脸,见他不像说谎,方抬手拍了几下,等在房外的画宜立刻应声而进。
画宜将圆圆的汤盅放到陆修沂面前,打开,里头的颜色缤纷多彩,圆滚滚的汤圆在青花荷莲汤盅里挨挨挤挤,如同家人挤在温暖的被窝,避开凛冽的寒冬。
迎上陆修沂诧异又惊喜的目光,孟榆拿起勺子递给他,莞尔道:“我家乡在除夕时,有吃汤圆的习俗,从前在家阿娘都会做一碗汤圆给我,寓意来年团团圆圆,彼此不分离。”
孟榆扬眉:“如今,我亦做一碗给你。”
陆修沂如鸦羽般的眸子落满星光,顺着她的话道:“也寓意我们来年团团圆圆,永不分离么?”
孟榆顿了顿,压下眸底的雪意:“嗯,永不分离。”
***
翌日,大年初一。
孟榆随陆修沂进宫给景淮帝贺年,午饭亦是在宫里用的,只是她着实不擅应付那样的场面,便由得怀茵拉着她退席到宫里各处逛逛。
想起年前和亲的旨意下来,孟榆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这么看着我作甚?”怀茵坐在秋千架上,咬着柿子,感觉到身旁的目光,便将目光挪回来。
看孟榆犹豫半晌,终究决忍不住开口:“我和宁穗可以帮你离开上京,你走了,他们会重新择另一人和亲的。”
“正如姑娘所言,我走了,亦会有别人,为顾全朝廷颜面,父皇一定会从世家女子里挑选一位出来,她们皆有父母疼爱,心胸还不一定有我放得开,罗林乃蛮野之地,若时时只知伤春悲秋,如何能活得长久?”怀茵顿了下,深吸一口气,强颜道,“既如此,还不如我去。”
孟榆敛眉:“可是……”
“别可是了,”怀茵握紧她的手,扯出一丝笑,“姑娘忘了么?你说过的,小强虽脏,但你欣赏它那打不死的精神,即便是釜中游鱼,亦会拼尽全力绝地求生,何况怀茵跟在你身边这般久,不过和个亲罢了,有什么大不了。”
她笑得释然,孟榆只觉暖流涌上眼眶,便再也控制不住,垂首淌下泪来。
“日子定了么?”
“定了,下月初八,罗林国二王子亲自来迎,”怀茵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温声宽慰她,“好了,姑娘别哭,凡事都有好的一面,说不定那罗林国二王子正好长在我审美上呢。”
说着,她还瞪大眼睛扮了个鬼脸,惹得孟榆转悲为喜,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人家是王子,从小锦衣玉食地养着,想来身姿仪态不会差到哪儿去,说不定还是你赚了。”
怀茵捂着脑门,轻哼一声:“姑娘这话说的,我长得也不差,说不定还是他赚了。”
两人打趣儿一阵,终于将笼在头顶的阴云稍稍驱散了些,眼见时辰不早,方起身正欲回承明殿去。
走到一半,忽听前方传来“砰”地一声。
孟榆皱了皱眉,和怀茵面面相觑,两人绕过拐角,远远地便见一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被水湿了满身,跪在脚边的年轻侍从瑟瑟发抖。
“你怎么回事儿?走路也不小心点儿,把我家大人的衣袍都泼湿了,我们大人还要……”中年男子身后,一随从模样的人敛眉斥道。
尾音咽在喉咙,中年男子抬手止住他,正要俯身将那小侍从扶起,却忽然蹙眉,反手扶了下自己的肩颈。
身后的随从见状,忙要上前搀扶,他却摆摆手,重新伸手将小侍从扶起,扬唇道:“你瞧着年轻,是新入宫的么?”
中年男子的声音温和,脸色慈祥,即便被泼湿了衣袍,面上仍旧没有一丝怒意。
小侍从惊惶的心有所缓解,颤颤巍巍地道:“回大人,小的是两个月前进宫的。”
孟榆远远便认出了那中年男子。
彭昭点点头:“下回走路注意些,想必这盆水亦是你主子叫你打的,你且去吧!若迟了,恐害你被责罚。”
小侍从连连应声:“是是,多谢大人。”
眼见小侍从拿起水盆走后,随从才指了个地方,随他去换衣裳。
“此人彭昭,听说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怀茵偏头道。
“我认得他。”
“哦?姑娘如何认得他的?”
孟榆将当日初遇彭昭的事尽皆说与怀茵。
怀茵不由得叹了句:“六年前,西越水灾,彭昭作为巡抚使,奉命带着赈银到了西越,没成想到了西越的第一天就遇上土匪,他死活不肯交出赈银,被带到匪窝里吊了三日,曝晒了三日,待将士们找到他时,他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听说他肩颈的伤亦由此而来。”
孟榆想起他方才扶肩的动作,埋在心底的最后一丝疑惑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的目光悠远,映出檐角上的苍穹:“像这样的好官,如今可不多了。”
“是啊!”
怀茵顺着她的眸光望去,原本还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铺进一片灰色的幕布,阴影笼在身上,越发觉得寒浸浸的。
王嬷嬷跟在身后,急忙催促:“要起风了,估计还有一场雪,公主和夫人快回去吧!”
两人忙动身。
***
过完正月,罗林国二王子就提前来了,孟榆亦有幸和陆修沂一同前往接风宴上,那二王子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中原男子的长相。
怀茵和他一见倾心,出嫁那天也没那般伤感了,反而是孟榆和宁穗哭得稀里哗啦。
孟榆将亲手打造的一对累丝镶嵌花鸟步摇插到她发髻上,含泪道:“怀茵,此去路途遥远,一路珍重。”
宁穗亦拍了拍怀茵的肩,眼泛泪光:“那对白鸽你要好好地养着,他们若敢欺负你,你只管让它们送信儿回来,我立刻带兵踏平罗林。”
宁穗长着一张漂亮温柔的脸,口里却说着最狠、最硬的话,怀茵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酸涩感撑胀眼眶,她忙压了压:“有你们在,他们岂敢欺负我?况王嬷嬷手段厉害着呢,你们且安心。”
孟榆和宁穗相视一笑,抑住涌上心头的悲伤,目送她上了马车,渐渐远去。
出宫时,宁穗尚有要事,便先走一步,孟榆心情有些郁闷,不想坐轿,就和画宜一路步行出了宫门。
经过了这段时日,陆修沂对她的信任已经恢复大半,出门除了车夫外,便只剩三两个侍卫跟随。
天儿还早,四五个宫人在宫道两旁清扫着积雪,忽然间,拐角远远行来一辆轿辇,轿辇破旧,帘子下方还有两处补丁,旁边只随了一个侍从。
不知里头坐的是谁,孟榆只好先退到一旁,可轿辇在途径她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帘子一角被修长的指尖掀开,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孟三姑娘,好久不见。”
破旧的布帘旁,男人漾着温柔笑意的脸铺进眸中,孟榆微诧,旋即反应过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如今已为人妻,姑娘的称呼着实担不得,还请大人称我一声怀远夫人。”
男人的笑立刻变得僵硬。
孟榆犹觉不足,继续添了把火:“又或者喊我一声‘弟妹’,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陆迦言周身的寒意缓缓蔓延,不过片刻,他又忽地笑了:“三姑娘对陆将军的心意,我早有耳闻,姑娘何必嘴硬?”
耳闻?
当日陆修沂迫她替嫁之事,除了孟家人外,无人知晓,此等丢了脸面的事,孟砚清绝不敢宣之于口,袁氏亦然。
孟榆眉梢微挑,不欲与他多加纠缠,便朝画宜使了个眼色,画宜立即让跟在后头的轿辇上前。
孟榆朝他微微笑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便上了轿辇。
自绛阳侯府抄家后,陆槐远被监禁在云峰顶上,陆迦言幸免于难,搬出侯府后和陶氏在凌花巷中过活。
上一年他参加科举,被官家提拔为“观察使”,时常出巡考察地方政务,如今更是管理着云州的军事政务,又得睿王看重,且在百姓心中,他为人清正廉洁,作风朴素,在云州极得民心,一时风头无两,可谓是春风得意。
尽管他多番示好,但孟榆总觉得他那张笑脸下安着一颗坏心,她不想再多接触姓陆的人。
只是和陆迦言的一番话传到陆修沂耳中,他那张脸都要笑得僵硬了。
“我估摸着下回有宫宴的话,务必得带你进宫。”陆修沂一边说着,一边将汤碗递给孟榆。
他今儿胃口好,竟一连喝了两碗汤,连楮泽都觉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