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些简单的,经常运用于他们生活中的单音节词, 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游戏。
  俞盼学得时好时坏,像“啊”、“哦”、“嗯”这些承载着最直接的情绪和需求的语气词掌握得最快,也最自然。
  但他说得最清晰,最准确的字永远是“哥”。
  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调,着急时是短促又大声的“哥!”,撒娇时是声音拖长的“哥~”,疑惑时尾音还会微微扬起的“哥?”
  只是“沈砚舟”这三个字还有点为难他,能模糊说出来,就是音有点偏,不像“哥”这个字,他能直接鸽隔葛个地喊个不停。
  沈砚舟去公司处理完工作回来,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俞盼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雀跃,喊得响亮:“哥!”
  清晨醒来,俞盼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就会迷迷糊糊蹭过去,搂着沈砚舟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软软地嘟囔:“哥~”
  晚上并肩坐在小饭桌前看书,看着看着,俞盼脑袋就一点一点歪过去,抵在沈砚舟肩上,也会无意识喃喃一声:“哥。”
  每一声“哥”都落在沈砚舟心尖最软的那块肉上,让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
  与此同时,林思远牵头接下的那个与国营单位合作的住宅小区项目正式启动了,他力排众议,将这单子交给沈砚舟。
  项目启动初期,事务繁杂,与合作方的接洽,技术规范的统一,人员协调,各种会议和文书像山一样压下来。
  与合作方那些系统学过,经验老道的工程师相比,沈砚舟知道自己野路子出来的不足,只能逼着自己更快的学习吸收。
  白天处理各项事务,跑现场,晚上则一头扎进专业书和图集里。
  沈砚舟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到王红娟大夫回来的日期了。硬生生从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带俞盼去找王红娟复诊,却被告知王红娟医师还在出差中,短期内不会回澜洲。
  沈砚舟心里咯噔一下,只能带着有些失望的俞盼回家。
  “我还想跟王主任说话的。”俞盼比划。
  像这类长句子俞盼还说不出来,沈砚舟安抚地亲亲他的唇,“没事,咱们再练练,等下次见面盼盼就能说句子了,王主任肯定很开心。”
  “嗯!”俞盼应道。
  沈砚舟作为项目负责人,必要的应酬也无法推拒。公司为此给他配了一辆半新的黑色桑塔纳,同时指派了一个机灵勤快的年轻人小陈给他做助手。
  俞盼第一次坐进公司给沈砚舟配的车时,很是好奇地摸着皮质座椅和仪表盘。
  沈砚舟发动车子,侧头看着俞盼,“以后哥下班就能快点到家了。”
  俞盼眼睛一弯,清晰地回应道:“好!”
  经过近一个月的练习,抛开声调和口齿清晰度不谈,许多日常词汇俞盼已经能说出来了。
  车子提升了效率,同时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尤其在一次与提供设计咨询的外贸事务所初步接洽时,对方带来的资料大多是英文原版。
  虽然有小陈在一旁磕磕绊绊地翻译关键条款,但这种依赖他人,无法直接把握核心信息的隔阂感,让沈砚舟暗自下了决心。
  于是家中的景象常常变成这样——
  俞盼趴在床上,面前摊开一排识字卡片,他对着上面的“苹果”“橙子”“香蕉”,努力地一个一个往外蹦字。
  有时一边说一边看着图片咽口水,模样可怜又可爱。沈砚舟看着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虐待他了,不给他吃东西一样。
  而沈砚舟就坐在饭桌前,面前摊开厚厚的英汉工程词典,和几本英语教材。他一边对照词典啃读那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和句式,一边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
  俞盼自己学累了,就会抛下识字卡,坐上沈砚舟的大腿,熟练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沈砚舟有时任他捣腾,手臂环着他继续看书;有时则会把他圈紧,指着书上一个相对简单的单词,如“door”、“map”,用中文和英文各念一遍,然后期待地看着俞盼。
  俞盼通常会眨巴着大眼睛,试图萌混过关。但沈砚舟也只是亲他一顿,再教一遍。
  俞盼最终只能很给面子地,模糊地模仿那个古怪的发音,虽然英文听不出来他在咕噜啥,但总能换来沈砚舟的一句:“盼盼真聪明。”
  然后俞盼便会心满意足地枕着他的肩,感受着沈砚舟胸口的起伏,和他读出来的低沉而陌生的异国音节,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就睡得香香的了。
  偶尔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会同时响起,俞盼磕磕绊绊地背声母表,念词语和沈砚舟跟读英语句子的声音。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奇异的温馨和谐。
  日子就这么琐碎又忙碌地过着,沈砚舟的能力和视野,在工作的锤炼和自我高压学习下飞速提升。
  在立夏那天,沈砚舟升任项目副总工程师,他们也从小巷搬到了单位分配的一套宽敞明亮,带卫生间和厨房的单元楼房。
  新家是一室两厅,全屋铺装了光洁的木地板,天花板悬着明亮的玻璃灯罩吊灯。
  沈砚舟把稍小那间卧室布置成了书房,开门左手边靠墙并排放着两张大书桌,右边则是打了满墙的书架,上面已经快被沈砚舟给俞盼买的各种新书摆满了。
  俞盼第一次看见这面书墙时,眼睛瞪得圆圆的,根本挪不动脚。
  书墙显然是太合俞盼心意了,以至于沈砚舟某天加班回来,就看见地上铺着一张约莫一米宽的草席,上面摆着枕头和薄被单。
  沈砚舟愣了下,随即失笑,靠着门框问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的俞盼:“这席子哪来的?”
  俞盼有些小得意,“小卖部,买的!”
  “放书房做什么?”沈砚舟忍着笑追问。
  俞盼闻言,眼神开始飘忽,不敢直视沈砚舟,小声嘟囔:“想…在这…睡觉…”
  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见了。
  沈砚舟心里乐得不行,这一架子书真是值了,都能让俞盼自己主动下楼跟人买东西了。
  他走过去,蹲在席子前,故意逗他:“噢?要自己睡书房?不跟哥睡了?”
  “跟的!跟的!”俞盼一听急了,他确实有想过要在书房睡…不过沈砚舟就不能跟他一起来书房睡吗!
  “盼盼,”沈砚舟哪里不清楚俞盼在想什么,收起笑容,故作严肃地看着他,“如果不想我明天就把书房锁起来,现在,马上,把地上的铺盖收拾好。”
  俞盼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屁股像被粘在地板上,扭来扭去就是不乐意动。
  “盼盼——”沈砚舟拖长了声音喊他。
  俞盼委委屈屈地瞥了他一眼,见沈砚舟似乎来真的,这才慢吞吞,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开始磨磨蹭蹭地卷席子,一边卷一边小声嘟囔:“去…了…去…了。”
  活像被欺负了似的。
  沈砚舟看着俞盼气鼓鼓收拾铺盖的背影,陷入沉思。
  关于俞盼的诊疗,始终是沈砚舟的一块心病。
  俞盼现在已经能两三个字往外蹦,连成一句话了,除了音有些不准以外。
  澜洲市内仅有第一人民医院设有精神科,王主任迟迟未归,他们尝试过挂另一位大夫的号。
  然而一次诊疗下来,俞盼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小半天都不肯开口说话,无论沈砚舟怎么哄都只是摇头,把他吓得够呛,之后再不敢轻易尝试换大夫。
  焦虑之下,沈砚舟几经周折,终于通过电话联系上远在京市的王红娟。
  “王主任……冒昧打扰您,我是沈砚舟……”
  电话那头的王红娟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小沈啊,你好,盼盼最近怎么样?”
  沈砚舟一口气将俞盼近期的进步,如何模仿发音,学习简单词汇,以及尝试新医生受挫的情况尽可能给王红娟叙述了一遍。
  王红娟安静听完,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喜悦:“太好了!这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得多!也快得多!”
  说着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至于其他医生,暂时不看也好,每个医生的风格不同,陌生的人和方式可能会让他感到不安。”
  “另外,如果他的状态稳定,可以考虑慢慢让他接触外界一些简单的,友善的交流。比如和熟悉的邻居打个招呼?”
  “或者让他参加一些为特殊需求人群开设的学习班,这能帮他建立更广泛的沟通信息,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感到舒适,绝对不能勉强。”
  学习班……沈砚舟正想着,手就被人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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