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昂藏七尺的汉子说到这里禁不住捂脸哭起来,她被卖到窑子里,才十五岁就染病没了呜呜我如今立了功,拿了赏银也换不回小妹
他哭得声音粗哑,仿佛泣血哀鸣。
白禾怔怔望过来,心里的念头陡然一空。
卖女儿?
白家卖子求荣,求的是一步登天的富贵荣华。
士兵家卖女儿,求的竟只是交一期佃租。
原白禾因此自裁而亡。这个士兵的妹妹又经历了多少痛苦才死去?
她甚至不是死于自杀。
白禾忽然明白,百姓们大多渴望活着,即使沦落风尘;即使家里揭不开锅而不得不卖儿女典妻;即使落草为寇,但凡能活着,他们大抵是愿意活下去的。
为了活下去,百姓们能吃下许许多多的苦。
而生于皇宫、官宦之家的他和原白禾,一点不如意就能击垮他们。
陈老爷依旧戴着伪善的面具,呼唤下人送人去厢房休息。陈小姐不以为意,重新坐下,心里继续惦记着嫁进官宦之家,最好是陆烬轩这样年轻英俊,如人中龙凤的对象。
县令和县丞感觉今天的宴大概是毁了,表情均有有点挂不住。
李总督和军师关心了下手下的兵,派人把醉酒闹事的士兵直接带回营地。
宴无好宴,这宴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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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县令:这俩小白脸战力贼强!
李总督:军师今天有点奇怪。
陆帅:小白为什么不吃肉?
军师:什么人啊,别来沾我家部堂大人的边!
小白:连姓何的都比不上,别做梦了。
第86章
陈家办的宴开场时热热闹闹, 散场时闹闹哄哄。
经过士兵那般的控诉,与之一同上过曲盘山,经历那样一场酣畅而特别的战斗的另十九人如何再吃得下陈家的饭菜?
桌上的每一盘菜都掺着同袍战士全家人的血。
李总督和军师回南郊营地, 陆烬轩则带白禾到城里街上随意逛逛。
县城不大, 街道狭窄,陆烬轩让夏公公和侍卫落后几米跟着, 避免挤作一团挡了百姓的路。
白禾心里实在难受, 连自己那些小情绪都忘了, 一直记着那士兵声嘶力竭的控诉。
哥哥,陈家可是你说的城中常做善事的那一富户?白禾按捺不住问。
嗯?是啊。陆烬轩右手搭在腰间, 时刻保持能快速拔枪的姿态。
灾区治安是值得重视的问题。县衙差役除了在城外粥棚, 其余的几乎全部投入城内巡逻。即便如此, 依然可见城中的萧条与压抑。大部分商铺门户紧闭, 少数开着的粮米油店里也杵着三五打手护卫。街上少有行人, 偶有所见竟是端着碗沿街乞讨的。
侍卫绕到前方驱赶, 夏公公大概是看不过眼, 忍不住对乞讨者说:东郊外头有粥棚施粥。
乞者抹了抹脸,耷拉着眼回了一句:出了城可就进不来咯。老爷,给点吧!
夏迁回头向皇上请示。
白禾抓住陆烬轩袖子,对夏公公点点头。
夏迁立刻打手势让侍卫围成一圈遮挡视线, 然后他遮遮掩掩的掏出一坨碎银塞给乞讨者,严厉叮嘱:别声张,否则教你吃不了兜着走!赶紧走!
谢谢、谢谢大老爷!对方收了钱立马从侍卫之间钻出去,一溜烟跑了。
白禾奇怪地看着这一幕,夏公公解释:公子,在这地儿可不能随便打赏,教那些穷人或灾民看见了准得一窝蜂冲上来, 围着你要东西!到时候伤着爷和公子就罪该万死了。
白禾反射性去瞅陆烬轩,却见他神色无异,似乎冷漠至极。
侍卫重新散开,跟在他们身后。从小养在深宫,足不出宫门的白禾有点不安,紧紧牵着陆烬轩的袖子不撒手。
是因为早便知道那士兵家的事才对陈家多征的么?白禾问。
不算完全知道吧。陆烬轩说,且由着他牵衣服的小动作,我是跟这个士兵聊过,他说他家是安吉这边的佃户,租了陈家的田。我问他佃户是什么,他就解释了下。
佃户是租用他人田地耕种的农户。这点常识白禾倒是有,他博览群书,书中自然有写。
然后我问他家怎么租的,租金多少、怎么交。陆烬轩回忆道,一问才知道原来不止他家是佃户。当时聊天的士兵中不少家里也在租田。
陆烬轩目光扫过一家米店,命令夏迁进去问价。然后继续对白禾说,其实陈家的租金不高,大家相互比较了,陈家佃租最低。后面他们又比了放贷利息,陈家还是最低。
白禾大感诧异,如此太颠覆他对陈家的印象了。从陈小姐的举止到醉酒士兵的血泪控诉,无不描画出一个鱼肉百姓的伪善之家形象。
那为何
我确实不知道他妹妹的事。陆烬轩坦然道,但我得承认我就是故意抢陈家钱的。
启国的小农经济模式下,地主阶级究竟是怎样利用土地这一生产资料攫取财富的?
来自资本国家的陆元帅并不了解这些,如他所言,他并不懂经济学,他当年在军校读的是指挥系专业。
他站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直言不讳:我来聂州就是来掠夺的。陈家是安吉首富,当然得多出血。何况人说得没错,我只拿了钱,没动他家田。土地才是他家最重要的资产,这一点钱伤不到陈家根本。所以没必要对陈家态度太差,我还想继续哄他出钱。
白禾不由道:这便是哥哥纵容陈小姐冒犯钦差的理由?
陆烬轩:?
白禾低头撇开视线,他耿耿于怀的模样像极了怀疑老公出轨妻子。
对热恋的小情侣来说,这或许是情趣。对于因利益结盟的盟友来说,这是双方间脆弱关系岌岌可危的信号。
陆烬轩皱起眉低头盯着白禾,不理解白禾是怎么拐到这个问题上的。
小白,想睡我的人从来没少过。不用在乎这些人。陆烬轩觉得这是个危险话题,不想再在陈小姐身上纠缠,索性说,你别看陈家租金利息都比较低,这就跟他家喜欢做善事一样,是为了吸引更多客户。而且租金和利息都是由陈家自己制定,他完全可以向长期约客户涨价。
不好解释陈小姐的事,那就爆她黑料,以否认这个人来撇清关系。
如果你租了他家田,到期时他说明年涨租金,你不交就退田,可你一家几口人都指望种田维生,这钱你交不交?你不租了有的是人租,毕竟他家租金低口碑好。哪怕他家涨到和别的地主持平,大家依旧愿意保持和陈家的租约,为此卖孩子也要交出这笔钱。因为他善。陆烬轩的说辞并无证据佐证,他这属于抹黑。
可究竟是什么逼得士兵家卖女儿交租?是佃户讲究契约精神,欠债必还,欠租必缴?
白禾向来善于以恶意揣度人心,他道:哥哥,那士兵是真的因醉酒而闹事吗?
陆烬轩:嗯?
白禾侧首望着他。
陆烬轩:你怀疑他故意的?背后有人指使?谁,我吗?
故意在宴席上大闹,指控陈家逼良为娼,陈老爷既是善人,自然爱惜名声,为了压下此事不得出钱封口?
陆烬轩确实有极大的动机谋划此事。
陆烬轩被逗笑了,原来我在小白心里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啊?比起这是人为策划的,我宁愿相信它是那士兵的个人行为。
白禾的天真在于政治方面,实则他心思细密,攻于算计。换做是他,他会趁机指使士兵大闹宴席,使陈老爷下不来台,挟机要挟,迫使陈家出钱出粮。
长于深宫,他学会的尽是阴谋算计,勾心斗角。
然而在更广阔的天地驰骋过的陆元帅偏偏在这种地方天真上了。他说:我相信愤怒是人的重要驱力。酒精只会放大人内心的欲望,从而去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他可能喝醉了,也可能没醉,但他的控诉应该出于愤怒跟仇恨。他敢跟我上曲盘山,一定是因为这个。
夕阳斜下,白禾望着陆烬轩英挺、轮廓深邃的面孔,想起对方曾经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