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卫霄睁大眼睛,语结半晌崩溃道:“不是……我又哪儿惹你了?你哭什么呢?”
  他是发现了,他这夫郎看着刁蛮无理,实际是真爱哭,生气了哭,伤心了哭,委屈了哭,害怕也哭。以后洗澡都不用水了,让段枫玥给他哭一身就行。
  段枫玥眼睫耸动,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委屈极了:“你就是故意欺负我……你又看又摸了好几回,我回京城都没颜面见人了。”
  卫霄心说这才哪到哪,就摸了个脚,身上其他地方他还没碰呢。他咳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给段枫玥的脚上缠布条,近乎耍赖皮似的说道:“那你是我媳妇儿,我看看怎么了?再说了京城那个破地方,没甚么好人,你回不回的……”
  他总是理所当然地喊段枫玥媳妇,这让段枫玥十分抵触。没等卫霄说完,段枫玥就擦擦泪颦眉道:“谁是你媳妇儿,不要胡说!我又不认识你!我是你抢回来的,是国公府的嫡哥儿,才不愿意跟你成亲呢。”
  段枫玥这话说得直接,那语气,听在卫霄的耳朵里就是嫌弃他嫌弃得不行了,不由噎住,一时气恼。
  “好……好!”
  卫霄咬牙重复两声,蹭地起身去拿桌子上的画像和木纸卷,一股脑甩到段枫玥的怀里,怒声道:“你不认识我,你问问你父亲认不认识我!”
  “你什么意思?”段枫玥怔然,手忙脚乱地拾起画像和木纸卷。
  他认得这副画像。阿爹逝世两月有余,他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经常梦到阿爹。梦里,阿爹说这世道太险恶,不放心他的玥哥儿,不敢跟着黑白无常走轮回路。即使想念阿爹,段枫玥也不想让阿爹因为自己成了一道无处可归的青烟鬼魂,他去庙里找了僧侣。
  僧侣说他阿爹命格弱,福缘薄,只有做场法事祈福,才能入轮回。三月初七,段枫玥给寺庙捐了好大一笔香火钱。纷纷细雨中,僧侣跪坐蒲团,手打念珠,为他阿爹祈福。段枫玥也触景生情,在法事结束后,在佛前给阿爹上了三炷香,求佛祖保佑阿爹来生顺遂,无病无疾,长命百岁。
  段枫玥上香时,段玉成就在远处举着油纸伞看着。等回去后没两日,段枫玥就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这幅画的半成图。
  段枫玥指腹在画像的署名红戳上摩擦,不经意落下两行热泪,他声音漂浮颤抖:“不可能……这幅画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心乱如麻地又拆开木纸卷,差点划伤手指,纸上的文字映入眼帘,照得他发晕。
  “段玉成仕途不顺,欲归于瑞王麾下。瑞王为试忠心,提议将其外室子段卿染送与澧家寨卫霄。段玉成不舍外室子,以嫡子段枫玥换之。瞒天过海,瑞王并不知晓。”
  “胡说……胡说!”段枫玥语无伦次,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把木纸卷泡软,他吸着鼻子几下把纸撕烂,一股脑扔到卫霄身上,吼道,“父亲他才没有外室子!阿爹刚去世父亲就说了,说他往日忙于政事疏忽了我们,倍感后悔,以后会对我好,把阿爹的那份儿一起补上。他说我是他和阿爹唯一的孩子,他和阿爹都不愿看到我太过伤怀……我父亲是好人!编的,你全是编的!你就是想骗我留在这个鬼地方!”
  他的话一股脑全砸出来,也不顾卫霄听得懂听不懂,越说越激动,甚至拖着受伤的脚要从床上下来:“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我要告诉父亲你污蔑他!”
  卫霄以为告诉段枫玥真相,他就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了,没想到这人竟然倒打一耙说他骗人。卫霄气得头昏脑胀,大吼道:“你回个屁!”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卫霄冲上前,擒住段枫玥的腰,给他扔回床上,“你阿爹死了,就剩一捧黄土。你父亲口蜜腹剑转头就给你卖了,你还傻乎乎地替他说话!你们家还有几个活人?对……对!你还有个祖母!我问你,你来我这儿好几天,你祖母找过你吗?那京城到底有什么好回的?!”
  “我……我……”段枫玥被他压着,动弹不得,热泪像流水一样把枕头都浸湿了,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开始撒泼:“我不管!我就要回京城!”
  “我把你命捡回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要回京城!你送我回去!”
  “跟你就说不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卫霄简直要气晕了,他在房里转了几圈,觉得段枫玥越看越可恨,干脆一转身,砰一声把房门一关。
  段枫玥登时就慌了,跳着脚跑出去,房门打不开,他使劲儿拍门,脸跟花猫似的:“卫霄!你放我出去!”
  卫霄在门口恶狠狠一吐气:“放个屁!你给我在里面好好反省,想想我说的话!想通了我再放你出来!”
  “卫霄!”
  拍门声和叫喊声还在继续,卫霄却是不管了,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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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寨主,寨主!”
  浓墨蓝色的天刚见一点破晓的端倪,何婶就踩着第一声鸡鸣狗叫把卫霄的房门拍得梆梆响。
  嘎吱——
  卫霄一脸戾气把门打开,缝隙中的脸上还带着被地势图压出的痕迹,一块是澧家寨的,一块不知是何处。他没好气道:“什么事!”
  “寨主!你就见见他吧!”
  何婶看起来比卫霄还像被吵醒后崩溃的,在卫霄关门的前一秒,她硬生生挤进去,一屁股坐在桌前大吐苦水:
  “你走了以后他就开始摔东西,瓶啊碗的就算了,连镜台上那块儿连着的镜子都被他拆下来砸了!天杀的,他哪来那么大力气?我生怕他又见血赶紧冲进去,他连我一起砸!我造了什么孽?谁气的找谁去啊!又不是我气他的!”
  卫霄面色不悦地把桌上的城防图收好,闻言动作一顿。
  何婶只顾着自己发泄,眼带血丝,眼神发直着比划:“好不容易脾气发完了,给他换了套我上个月打的木头家具,摔不碎,结果他坐那儿就开始掉眼泪儿,一边抹泪一边抽抽,说要见卫霄。我说月底了,寨主忙,他就说我骗人,饭也不吃了,我哄了半天,他倔得跟头驴似的一粒米都不吃!我做梦都在哄他吃饭,我真受不了了寨主,你就见见他能怎么着?”
  卫霄还在跟段枫玥怄气,眉毛一挤就转头别扭道:“不见!”
  何婶眼睛都瞪大了,被这俩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那他都绝食了!来了寨子以后就没怎么吃东西,那小脸儿瘦得都快脱相了!你就不心疼?那是你夫郎!怎么就我在这儿操心呢?”
  卫霄抱臂,唇线紧抿,烦得要死:“那给他水里加花蜜,反正饿不死。”
  何婶觉得这事儿不对,收紧衣衫前倾身,盯着卫霄眉毛紧皱:“寨主,我就不明白,你俩都成亲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他都说要见你了,你就见啊。”
  提起这个卫霄就来气:“我没跟他好好说吗?我说你京城那个家好人都死绝了,剩下的要么是狼心狗肺想把你吃了的,要么是不闻不问出了事也见不到影儿的。你回去还不如不回!你看他听进去了吗?想听吗?听懂了吗!一直跟我这闹,要回去找他那个混蛋玩意儿父亲。我能放他回去吗?”
  何婶不知道其中门道,听得似懂非懂,正要继续问,卫霄却止住了话茬,挥挥手道:“你不用那么担心,回去好好睡觉,不用看那么紧,他那就是要挟人呢,跟小孩撒泼打滚要糖吃差不了多少,放心,出不了事。”
  何婶也是累极,卫霄都这么说了,她将信将疑着起身:“那我……”
  回去睡了?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一声冯虎的焦急怒吼:“寨主!你夫郎上吊了!”
  卫霄说得口干舌燥,正喝水润喉咙,差点没呛着。他气急败坏地把茶杯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冲出去:“段枫玥!你真行!”
  摔东西、绝食,这些卫霄都不在乎,因为段枫玥不是真傻,他心里有数,既然打定主意要卫霄送他回京城,就不可能让自己有个好歹。但上吊不一样,他脚瘸成那样,都不知道怎么爬上小凳的,站都站不稳,很可能出意外。
  段枫玥也确实不够聪明,琢磨了两天,才琢磨出来能让卫霄妥协的东西。
  他的命。
  他跳崖时卫霄也跳下去救他,所以这次,卫霄也会来见他的。
  “真的不来吗……”
  段枫玥嘀咕着,酸胀的眼皮费力睁开瞅了眼窗外。
  门被他反锁了,窗外人影来回,脚步凌乱,乱成一团,却始终没有那个他等的声音。
  段枫玥拄着一只脚站在小凳上,另一只脚虚虚悬浮,一落下就钻心的疼。他快要站不住了。
  吸吸鼻子,他惆怅地拽了拽挂在房梁上的布条,确认足够结实后攥紧,手指泛白。
  许是思虑过度,昨夜又做梦了。
  梦里阿爹坐在床头,温凉的手掌细细抚过段枫玥的额头和皱起的眉头,声音如梦似幻:“我走时他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我的玥哥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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