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264节
说话的人坐在茶几边,垂眼看着神像头顶,却像是在走神似的,瞳孔的扩散程度堪比死者的眼睛。
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整齐的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不久前才出现在落日之墟的傅决。
傅决抬眼看向茶几后坐着的人:“喻会长,听风在江城深耕多年,隐藏在灰色地带的势力不知凡几。我需要知道你们能在合作中提供多少限度的助力。”
坐在傅决对面、被称为“喻会长”的那人穿一身休闲的灰色卫衣,面容端正得标准,每一个五官都平平无奇,以至于不会给人留下什么记忆。
准确地说,他整个人的存在感都低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傅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人能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他存在。
此刻,他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放,笑道:“会长不敢当,我就是个副的,谁不知道我们听风有十几个副会长,都是选出来当吉祥物用的。
“深耕也不敢当,闲着无聊搞点副业赚钱罢了,个人行为,和公会无关。”
“倒是你们九州——”“喻会长”半眯着的眼瞥了下桌上的神像,“看样子不仅有了制造组队指环的技术,就连引渡诡异的技术问题也克服了?”
傅决伸手握住神像,眼一闭一睁,手中便空了下来,俨然是回了游戏空间一趟,将道具扔回去了。
血腥气在刹那间涤荡干净,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茶几表面也纤尘不染,连曾经放置过重量不菲的摆件,可能留下的凹印都没有。
“我们早就知晓相应的方法,不过是一直缺少关键材料。而就在不久前,我们获得了充足的材料,很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傅决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并不打算将这种技术大规模投入使用,诡异和现实之间的屏障已经岌岌可危,我们无法确定它在哪个零界点会溃然崩毁。
“九州的底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雄厚,近几年随着老人的离世,新人之间个人主义的盛行,衰落和消亡只是时间问题。听风和九州的渊源在老人间不是秘密,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重新联合是大势所趋。
“你刚才和我一起去过落日之墟,应该能察觉到,又有新的权柄被收归‘塔’中了。新神的诞生和旧神的复苏远赶不上规则重置世界的进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收拢所有的‘牌’迫在眉睫。”
“喻会长”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傅决,你应该知道我的疑虑。论坛里那些事儿能看明白的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你故意搅动舆论,让他们逼迫你离开九州,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很多知情人都觉得你所谋甚大,其心可诛。
“我不知道你的谋划,也无法确定你的目的,更不知道你最终会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傅决好像没听出其中的质疑和责备,神色依旧淡然。
“我的目的和担忧与你相似,听风不想深陷泥淖,九州同样做不到破釜沉舟,我们都无法像二十二年前那样押上所有。”
傅决忽然捏住右手尾指上的黑色指环,“咔哒”一下转动半圈。
血色身份牌的投影被映在桌面上,卡面中绘制的红衣主祭眼眸翕张,竟在某几个角度呈现出契的形象。
“契押上赌桌的筹码比我想象得要多,甚至可能即将作为神棋登上棋盘。我起先以为‘他’只是和过去的我一样,被契选中作为代行者的棋子,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证明我判断有误。
“如果我的后一个猜测为真,‘他’是契主动投放的非人存在,更有甚者,是契自身在人间的具象,那么这一局的胜利概率将被进一步压缩。
“疯狂的自信是理性和经济的反面,低效的损耗并不可取。我能做到的只有将自己放入赌局,并留下充足的布置等待下一场游戏。”
“田忌赛马的道理啊,我懂。”“喻会长”拿起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腿侧,“但你觉得——真的还会有下一场游戏的机会吗?
“根据我们会长的推演,世界的未来快要被锁死了。诡异游戏降临之初,联邦各地的动乱在短短几年间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陆续平息,现如今,全球秩序趋于近乎固化的稳定,未来没有任何改朝换代、颠覆现有阶级的可能。
“再到二十二年前的诸神黄昏,世界原有的诡异化作副本,入侵的诡异在现实扎根,游戏和现实之间逐渐达成平衡。一桩桩事件就像事先编写好的程序,重复日复一日的轮回,再也难以突破规则写定的剧情。
“群众大多是得过且过的,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会自行适应生活中的种种不合理,并在一代代的习惯中将此当做自古以来的必然。
“越往后,破局的机会只会越发渺茫。”
“我知道。”傅决说。
他将指环从尾指上取下,投到茶几上的影像扑闪了两下,归于寂灭。
他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淡淡道:“在神明搭筑的试验场中,接近裁判的参与者将更容易取得博弈的胜利,我没有理由促成双输的局面。
“‘他’是我亲自放上棋盘的。我和契的最终目的一致,无论这一局结果如何,只要有赢家出现,都不会让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与祂对赌,只因我认为人类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非祈望神明的慈悲。至少,不该寄希望于生而为神、缺乏人性的存在。”
“那常胥呢?诸神赌局牵涉的不止一位神,主动将新的因素引入博弈的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小朋友,或者说——怪物呢?”
“这你不用担心,他不是怪物,充其量不过是怪物的壳而已。我会将怪物封死在壳中,放到眼皮底下,遏止在孵化之前。”
潜台词溢于言表,长久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
许久之后,“喻会长”摇了摇头:“说实话,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和我们会长描述的相差太大了,如果不是知道那些秘辛,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你们是同一个人。”
这番话没头没尾,像是有意岔开话题,插科打诨。
傅决的神色却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触动:“你进入游戏时,他已经进塔四年了。
“听风之前对外的说辞是,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化为类似于诡异或者道具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只会一刻不停地演算过去和未来的本能动物。”
“我不像你那么忙,还是有时间每隔几天就去塔那边看看的。”
“喻会长”笑了,语气含讽带刺:“他还没有完全退化成只会反馈推演结果的演算机器,期间还是清醒过几次的。
“你也知道,他生前是个嘴巴一刻都停不了的话唠,在塔里没人听他嘴炮,可是憋闷坏了,每次醒过来遇上我,都要唠叨几句。”
傅决沉默不语,又一次给右手尾指戴上黑色的指环,将其缓缓推到指根。
“喻会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说最早的时候,没有直播,没有舞台,没有那么多的娱乐至死的狂欢,但落日之墟并非死水一潭,反而比现在更有活力,至少有近八成的玩家愿意进入新副本,好搞明白突然降临的诡异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时的你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一个知识面比较广、擅长玩解谜游戏的大学生,但人们还是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到你身上。你笃信理想主义,并身体力行,他们被你的理念感染,将你当做榜样和希望。可惜我进游戏比较晚,没能见到那种植物趋光性一样的盛况。”
“喻会长”笑眯眯地调侃:“现在的你很强大,令人敬而远之,好像理所当然应该站在这个位置,充当所有人的领袖,乃至在必要时当一个独裁者。但恕我直言,我有时候总感觉你死气沉沉得像一座坟墓,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还趋之若鹜。
“他们将你当做‘救世主’,说不清是宣传的功劳还是从众心理,或者只是因为你是榜一玩家,如果连你也通关不了最终副本,他们也必然没有成功的希望。
“这就像洪水击碎诺亚方舟后留下一堆碎木板儿,在溺水边缘挣扎的人们纵然知道没有‘方舟’,死亡是注定的结局,却也只能趴在木板上苟延残喘。”
在听到“方舟”二字时,傅决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他道。
一张黑白相间的身份牌在他手中凝出,和之前的投影不同,这次虽然也是虚影,却给人一种能够触碰到实体的错觉。
傅决注视着卡面上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的白袍人影,声音依旧缺少起伏:“从进入诡异游戏的那一刻起,我们注定都是死者。不是成为提供罪恶的源泉,便是作为诡异入侵的桥梁,之于世界就像病菌亦或毒药。
“属于所谓救世主的未来被锚定了,继续前行只会坠下失败的陡崖。‘方舟’已经倾覆,最初我选择的那条路线已被证误,真正的答案不在于拯救。
“四百万人对于全球一百亿人来说是绝对的少数,比起清醒地活着,不如蒙昧地牺牲。
“这就是这一轮游戏中,我给出的答案。”
身份牌中黑烟涌动,洁白的布料被染得污迹斑斑,辨不出原本的色泽,神圣的受难者一时间如同被处刑的魔鬼。
傅决收拢手指,身份牌散入虚空,消失不见。
他抬眼,一字一顿道:“上一轮游戏,我死于诸神黄昏,留下残局未启。这次,我希望我能死得其所。”
“喻会长”放下折扇,笑容中多了几分肃然的意味:“如果你已经有了决定,那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听风公会能押上的最大限度的筹码是我。直到游戏结束,我都会是听风的副会长,也只能是副会长。”
“这已经足够了。”傅决道,“接下来我的人会拉‘他’入局,这需要你的配合。同时,你还需要保证‘门’的触须被限制于江城之内。”
“没问题。”“喻会长”应道,“六年前你找到我,不就是为了现在吗?如果不是你们的人非要打草惊蛇,我相信我能把事情办得更漂亮。”
傅决没有回应,镜片反射冷白的光线,遮去双眼的神采,好像一台机器进入待机模式。
寂静中,“喻会长”冷不丁地问:“论坛那边的舆论需不需要我介入引导一下?
“你已经如愿退出九州了,那些非议的余波多少会对你打造的光辉形象产生损害。”
“不必。”傅决侧了侧头,“过度的压抑势必会激起逆反心理,乌合之众在追逐神明的同时也热衷于将其拉下神坛。在我看来,适当的攻讦相反更利于真正的信徒保持狂热和团结。”
“我明白了。”“喻会长”闻言,古怪地笑了笑。
他再度拿起折扇,“啪”地一下甩开。
“那就……祝‘傅神’一往无前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冷血动物
游戏论坛首页,大量关键词为“未命名公会”的贴子涌现。
由于齐斯的保密做得还算到位——当然主要是公会人太少,所有玩家知道的信息无非是建立公会时的全游戏播报,和出现在排行榜最末端的那行手填的信息。
一部分人表示期待和好奇,“未命名公会”听名字就很乐呵,符合这段时间在落日之墟蔓延的享乐主义风潮,这部分人乐得进新公会凑热闹,说不定还能混成元老。
另一部分人则表示担忧和哀悼。他们自诩有识之士,最擅长的就是谈阴谋论,张口闭口都是内幕,提出了包括但不限于“老牌公会收割新公会”“老牌公会建空壳公会做实验”等可能。
还有一小部分人体现了不俗的记忆力,注意到了齐斯填在副会长一栏的那个名字。
#个人预测:未命名公会最不简单的是那个叫“司契”的副会长#
【1楼(楼主):大家应该也有同感,“司契”这个名字太特别太少见了,撞名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觉得眼熟,那一定是真遇到过。
楼主当时一看这个名字,就觉得有问题,于是在论坛里高级搜索了一下,结果发现他就是在《无望海》副本中被傀儡师寄生,据说最终成功摆脱了控制的那个新人玩家。
为什么说他不简单?《无望海》的事其实并没有结束,无非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司契根本没有摆脱傀儡师的控制,传递出来的信息都是烟幕弹。傀儡相当于是傀儡师的代行者,忽然高调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不难推知,昔拉绝对有大动作、大图谋。
第二种,司契摆脱了傀儡师的控制,且mvp通关了《无望海》副本。
这一来说明他拥有和傀儡师同源的技能,成长起来未必不能达到那个层次;二来,能够吸引傀儡师的副本必不简单,他的收获可能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多。
从常胥的直播录像可以侧面看出,司契的智谋高于平均线,在细节上也足够缜密,为什么还要冒被注意到的风险,在副会长一栏填真名?
要么,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不怕其他人刻意针对的程度;要么,他有意要吸引某些势力的注意力,另有图谋。】
【2楼:学到了,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某个乐子人冒了司契的名建立公会?众所周知,名字可以乱填,只要能扯出关联就行。】
【3楼:楼主的小作文离题千里啊。什么叫“最不简单”?司契这样水平的人都只能屈居副会长之位,明显是作为会长的林乌鸦更不简单啊。】
【4楼:我倒觉得楼主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司契太过神秘,从来不开直播,也没有录像流出,这会儿忽然露面,很有可能是某个势力特意推出来的一步棋。问题就是,他从属于哪股势力。】
【5楼:我怀疑未命名公会和天平有点关系,会长名字叫林乌鸦,那个“乌鸦”明显是代号。我听说,天平的成员向来有以动物名做代号的传统。】
【……】
江城大学,图书馆。
林辰抱着平板电脑,坐在自习室的角落中,兢兢业业地水诡异游戏论坛。
之前齐斯告诉他,回贴一百次就能升到二级,看到更核心的信息,他记在心里,打算在一天之内将升级任务完成。
论坛没有隐私设置,所有回贴内容点进主页都能看到,还不能主动删除,只能一个个编辑掉。
复制粘贴团结口号、抨击昔拉公会这种没营养的回帖,水个一百条简直是黑历史。
林辰到底拉不下脸,索性将之前收藏的那些觉得有用的贴子调了出来,一边复习内容,一边做笔记,再将总结出来的要点发在评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