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理挪移砚台,说道:“疫病来势汹汹,沈芜不顾自身安危,行医者之道,陆某七尺男儿,自当尽一份心力。”
沈芜注视他片刻,不再推辞道:“那便有劳陆公子了。”
林暄望着陆理铺开宣纸的动作,暗笑着前去唤人。
丝线微微颤动,屏风后的女人急问道:“沈姑娘,如何?我可染上了疫?”
沈芜屏息凝神,细察脉象,片刻后说道:“脉象暂无虞,无旧疾,暂住东院。”
陆理提笔叙写医案。
二人通力合作,将阁中之人分成了两拨,暂时无虞十五人,已染疫七人。
油灯昏暗,沈芜轻晃团扇,药灶边缘冒出火苗,陶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药香令人心安。
林暄站立墙檐,麻绳提起食盒,外墙下的银雁卫松开了手。
“殿下,晚膳送来了。”林暄开心地提起食盒,忙活了一日,腹中早已发出饥饿的抗议声。
正当麻绳提至触手可及之距,一位银雁卫策马急停在院外,马儿嘶鸣声掩盖了他的急报,林暄分了神,麻绳从中间滑至另一侧,食盒倾倒,林暄怒问道:“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宫门两侧的火把熊熊燃烧,马匹来回踱步,陆理握着马鞭急声叱骂道:“快给本王开门!”
宫门守卫为难道:“景王殿下,依照我朝律法,入夜无诏不得擅入宫门,若擅闯者,当叛诛杀!”
“放肆!”陆理扬起马鞭挥向他,近乎失控咆哮道:“本王与陛下一母同胞,历来忠君爱国,岂容你编排!”
守卫的脸血痕清晰,正渗着鲜血,依旧坚守宫门前,说道:“若今夜臣等无视君纲,朝纲放您入宫,视为玩忽职守,于陛下不忠,于国不义,臣等罪该万死!若景王有气,臣等甘愿领罚!”
马蹄声阵阵,林暄举起火把,一辆马车快速驶来。
王松鹤焦急地行礼道:“老臣见过景王殿下。”
陆理心中焦躁,说道:“阁老无须多礼,本王须立刻进宫觐见陛下。”
王松鹤说道:“依照.......”
“阁老!”陆理急促打断他,“本王虽荒唐荒诞,但宫中规矩本王一贯知晓,只是眼下火烧眉毛,本王再顾不得其他!”
“老臣知晓景王殿下的一片心意,殿下莫急!”
陆理急色上脸,王松鹤抬手示意他莫急,上前高声道:“陛下骤然染疾,景王殿下关怀之心之急切,律法亦有温情之处,今夜老夫愿豁出一张老脸,乃至一府身家性命为景王作保,圆君臣,兄弟之情义。”
守卫彼此对视,退让出一条路,打开了宫门。
厚重宏大的宫门缓缓打开,陆理二人策马而入,将兵器往后扔给了守卫。
殿内烛火通明,如同白日。
太医守在榻前,陆理疾步冲入,喊道:“皇兄!”
千雀楼的小厮在门外唤道:“沈姑娘可在?”
沈芜打开门,小厮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几米外,恭敬道:“沈姑娘,陆公子特意命小人给您送来晚膳。”
沈芜追问道:“陆公子何在?”
小厮挠挠头,说道:“小人不知。”
马车缓缓离开,沈芜出门提起食盒,望着漆黑的夜空,骂道:“性命攸关,岂能儿戏!王爷也不可不告而别,不可离院一步!”
第10章
陆理似想到了什么,急刹住脚步,停在了寝殿门口。
他方才从伶影阁而来。
远观庆熙帝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陆理双腿顿时打软,似曾相识的一幕,伶影阁中死去的女子神情如同这般。
“诸位太医皆精通医术。”陆理满目通红,“务必倾尽全力医治陛下!即使世间至贵难寻之药,本王亦能寻来!”
“臣等自当尽力而为!”
陆理急声道:“本王要你们使尽看家本事!陛下的龙体务必转安无虞!”
太医院紧张地开展了病因调查,且日夜钻研治病之法,身家性命提在了裤腰带上。
夜空无月,陆理颓然不安地坐在宫阶上,望着宫女太医进进出出寝殿。
他无助地埋头入双膝,思绪回到十四年前,大雪纷飞,太医战战兢兢,悲戚地宣道:“皇后崩逝!”
丧钟响彻整个京城,满朝文武,百姓听之,下跪相送。
陆潜牵着五岁的幼弟陆理跪在母后的榻前痛哭不已,任由他们如何痛哭呼唤,母后亦不再似往日那般温柔回应,那是第一次陆理深谙失去亲人之切肤之痛,葬礼之上,陆潜望着飘落宫阶上的雪花,安慰幼弟,母后最喜冬季,得此漫天白雪,此生也算圆满。
陆理回首,双眸泛着泪花,虔诚地低语道:“皇兄,已是春日,护城河岸边的垂柳已复焕新机,冒出了新芽,快些好起来。”
沈芜食之无味。
陆理日夜无眠,下巴冒出了茂密的青茬。
掌事太监夏四九喜悦地高声宣道:“陛下苏醒了!宣景王入殿觐见。”
陆理起身拂衣,双手揉脸入殿觐见。
庆熙帝半靠着床榻,有气无力地下令:“其他人等退下,朕劫后余生,与景王说说心里话。”
宫女与太医皆撤步退出寝殿,司礼监掌印太监夏疏与夏四九对上了眼神,而后垂头。
“你们也退下吧。”庆熙帝看向他们。
“陛下,您身边需随时有人伺候身侧,这.......”夏疏担忧着他的身体。
“景王在朕身侧便可。”
“陛下!”夏疏与夏四九忧心忡忡地跪在地上。
庆熙帝愤然地问道:“难道你们已然不将朕的话当回事了?”
二人吓得磕头请罪,庆熙帝抬手道:“退下吧。”
殿下被关上,庆熙帝复喊他们的名字,但殿外毫无动静,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庆熙帝戴上了面巾,柔声道:“砚卿,靠近一些。”
陆理跪着匍匐靠近,眼尾泛红,唤道:“皇兄。”
庆熙帝平静道:“砚卿,二哥已是回光返照之际,很快便要和母后团聚了,只是我曾答应母后,护你一生平安无忧,这般便要食言了。”
“不!皇兄,您定会寿至千秋万载。”陆理隐约地觉得心被针扎了,刺疼着。
庆熙帝宠溺地说道:“砚卿,凡人不过百岁,帝王亦不例外,只是没想到我竟是以如此局面了结此生。”
“皇兄,臣弟定有别的法子医治您,您别说傻话。”陆理匆忙起身走至殿门,高声道:“林暄,请沈姑娘入宫!”
快马奔腾,直奔伶影阁。
药灶上的火正燃烧得正旺,沈芜体力不支趴在药案上睡着了。
一连几日,她忙着救治染上鼠疫的人,根据病情变化,反复修改药方,却无奈此病凶猛,七人已亡逝四人。
“沈姑娘!”林暄翻墙而入,急促地寻找她的踪影。
沈芜惊醒,猛然抬起头,面容憔悴。
马车径直入宫,沈芜心中直打鼓,不安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姑娘一会儿便知晓了。”
殿前守备森严,沈芜低垂着头跟在身后。
殿门打开,陆理的身影映入眼帘,沈芜瞧见了榻上之人,心中已了然几分。
陆理禀道:“皇兄,沈姑娘来了。”
“民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沈芜从容地下跪行礼。
庆熙帝虚弱道:“沈医仙无须多礼。”
沈芜正欲上前为他诊脉,陆理拦住了她,说道:“沈姑娘,悬丝诊脉即可。”
沈芜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不安和恐惧。
丝帕擦过铮亮的剑身,苏楠冷笑道:“传令下去,打开地库,所有人配备兵器,昼夜待命!”
肃静的东厂内院瞬时如同一台机器快速地运作起来。
春雨绵密,打湿了衣袍,王松鹤步入内室,却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那人站在黑暗处,背身而立,腰间挂着的利剑却令人不寒而栗。
“首辅大人,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信,望首辅大人早日决断。”
王松鹤召开了内阁成员会议,庆熙帝的病情成为了焦点。
沈芜回首望着陆理,心存不忍,话堵在咽喉里,陆理读懂了她的眼神,颤声道:“沈.......沈姑娘,本王应当如何?”
陆理端来了烛台,锋针在烛尖上灼热,沈芜郑重道:“伶影阁中暂存活三人,便是以刺血之法延续生命,景王殿下可想好了?”
陆理注视着猝然昏迷过去的庆熙帝,下定决心,说道:“本王相信沈姑娘的医术。”
王松鹤忧心忡忡,说道:“陛下龙体居危,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虔诚祈福,唯愿陛下早日龙体安康,我们大庆蒸蒸日上。可是如若.......”他停顿了,内阁成员皆望着他,摇头叹气。
王松鹤继续说道:“国不能一日无君,诸位皆国之栋梁,认为应当如何?”
次辅严廉说道:“陛下膝下无子,但却有几位皇弟,不知首辅大人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