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公主。”秋霜盈盈走来,扶起趴在桌上、脸都憋红了却强忍眼泪的虞晚,话到嘴边又不经意间转了弯:“奴婢遇个难事,请您来给奴婢评评理,方才做桂花糕时,夏蝉非得说御膳房新制的糕更香滑,也更讲究。”
“这奴婢可不依了,您可得替奴婢说说好话,非得让夏蝉认了这个理儿才行。”
虞晚吸了吸鼻子,看向旁边板着脸的夏蝉,又看看笑意盈盈的秋霜,还真细细想了一番,认真地回道:“御膳房的东西,确是挑不出错来的,只是这口味上……还是别深究了。”
“可不是么!”秋霜拍拍手,调笑道:“夏蝉,听见了么?公主发话了!”
夏蝉揪了揪垂落肩边的头发,小脸硬邦邦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奴婢认输。”
“公主您瞅瞅,夏蝉分明比我们还小些时日,成日板着张脸装作小大人一般。”
瞅着夏蝉不服气又拿秋霜没办法的模样,虞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夏蝉低头闷闷地哼了一声,用眼角余光瞥笑得开心的虞晚,面色到底缓了下来,无奈摇头:“秋霜就知道拿奴婢取乐子,不过能换得公主笑一下,也值当了。”
“只是这天色不早了,公主你得早些睡了。”
“又来了。”秋霜捂嘴笑,瞅着虞晚说道:“不过奴婢同意。”
“公主明日不是一早便要出宫么,早些歇息为好。”
“好吧。”虞晚勉强应道。
*
翌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去,虞晚便已经起身。
“公主,天色还早呢。”秋霜揉着惺忪的睡眼,快速泼了冷水在脸上,清醒后手脚麻利地为虞晚更衣。
“睡不着。”虞晚目光落在桌边包裹严实的桂花糕,“走吧,趁着城门刚开,人少些。”
马车缓缓行驶中,天色才刚刚蒙蒙亮,街道上早起商贩蒸着面点,一闻便是素馅包子,上头招牌还挂着素白的布幡。
待过了城门,虞晚掀开布帘的一角。
京城的郊外格外寂寥,远处简陋的戏台子若隐若现。
昨日她才来过这里,好不容易才看见些颜色,比那死气沉沉的白色看着鲜活多了。
虽然简陋,却也热闹。
她还记得那个唱小青的人,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唱词都结结巴巴的,却还是努力唱完了整场戏。
今日她特意带来了包好的桂花糕,瞧他日子过得应当是紧凑,还特意换了些通用的银票准备一同给他。
虞晚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这般照拂,但她既然许诺了,就定然要做到。
“就在前面停下。”
马车停稳,虞晚戴好帷帽,提着裙摆下了车,还亲自提着那一大包的桂花糕。
可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了原地。
戏台空了。
不,不只是空了,满地都是被撕碎绸布碎片和因砸烂而露着毛刺的木板,简直是一片狼藉。
“这是……”秋霜紧随其后,也惊住了。
虞晚快步走到戏台前,撩起帷帽的薄纱张望着。
这空荡荡的戏台哪还有半个人影,萧瑟得像被荒废已久的场地。
若非她昨日亲眼所见过这里的热闹,只怕都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昨夜……发生了什么吗?”虞晚低声自言自语,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尖升腾而上。
“公主!”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躬身道:“属下来迟了。”
虞晚转身,声音发着颤:“怎么回事?人呢?”
“回公主,昨夜官府来人说是违了禁令,将戏班给砸了。”锦衣卫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因您昨日刚巧去看戏,属下便多留了心。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便深查了查。”
“裴公子……应当就在那戏班之中。”
桂花糕落地,沉甸甸地发出一声响,因绳捆得结实,在地上滚了滚,油纸上立刻沾满了尘土。
“你……你说什么?”虞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蓦然上前一步,“什么意思?阿瑾为什么会在戏班里?”
“属下从昨夜巡城的衙役口中得知,戏班被查抄时,班主曾抱怨说班里有个新买来的少年,来路不明,并无身契,给他招了霉运。”
锦衣卫头垂得更低些,“属下随即向周边的商贩和看戏的客人口中问访得知,经他们口中描述,那人年纪与裴公子相仿,卸妆后的样貌也征集出了画像。”
锦衣卫将手中的纸卷打开,上面纸上画的人相貌与裴瑾几乎无二。
“所以……唱小青的那位,极有可能是裴公子。”
“那为何不去追?!”虞晚急了,声音陡然提高,嗓子被风一吹便开始咳。
“回公主,他们走的是水路,实在难以追其踪迹。”
虞晚踉跄一步,猛地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锦衣卫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心口炸开,满是尖锐而密布的刺痛。
她将所有能用的人手都放在京城内探查,谁知人竟在郊区?
而……昨天那个眼神恐慌,紧张得发抖的人,就是她找了一年多的阿瑾?
她就在他面前,他也在她面前……
可一个因唱戏上了满脸的油彩,一个因守孝而戴着遮脸的帷帽。
然后,失之交臂?
荒谬。
虞晚低低地笑出声。
她笑得眼前阵阵发黑,曾经自己与母妃的对话犹在耳畔回响。
“母妃,为什么给我取名叫晚啊?晚是最晚的意思,一点也不好听。你看阿瑾的名字,瑾就是美玉,多好听。”
“这字是我特意选的,明明就很好听啊,晚有很多好的意思呢,比如大器晚成,还有夕阳,那也是晚啊,多美。”
“可是夕阳过后就是黑夜了。”
“傻孩子,黑夜过后又是新的一天呢。”
可是母妃,虞晚想,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大器晚成,也不知道天亮是什么样了。
她只知道,她永远都晚了一步,一步之差便是咫尺天涯。
她又来晚了。
“公主!!!”
惊叫声交叠在耳边响起,她视野中的光线被黑暗彻底吞没。
第49章
自此之后, 虞晚的身体彻底垮了,原本即将见好的病不断恶化,太医们都说是因为心气儿散了。
皇帝急得团团转, 太医院人人皆是战战兢兢。
最终,皇帝挥了挥手, 让内务府将上好的药材一批一批如流水般送给虞晚。
可要说其中最为焦急的,还是秋霜与夏蝉。
秋霜每日换着法子哄虞晚, 也不见成效。
夏蝉也不再成天将规矩挂在口中,默不作声地跟在秋霜身后打下手, 只有偶尔瞥虞晚的眼神里含着满满的心疼。
虞晚肉眼可见瘦了下来。
原本圆润像个小包子的脸, 连下颌线都变得清晰可见,显得整个人愈发清减。
她每日都会坚持从床榻上起来,坐在窗前,一坐便是一天, 谁劝都没用。
“圣旨到——”
“四公主虞晚,念其体弱需静养,特许提前出宫建府。”
太监赔着笑将手中的建府选址图递上前,看着面前清瘦到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小公主, 也不禁咋舌。
虞晚木然地将那份图纸拿到手中, 眼神空得装不下那些复杂的线条。
“就这里吧。”她点在其中并不算起眼的府图上。一众建筑中, 唯有她选中的, 主殿与右殿一般大。
大多数府上主殿的规模都要远远大于两座偏殿,偏她选的这座因面积偏小,主殿与右殿才差不多大小。
“这……”太监面上的笑容凝滞,“公主殿下,您怎么选了这儿?奴才不是说您选的不好,实在是……实在是这府邸配不上您的身份。”
“我说了, 便选这里。”虞晚平直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是,是。”太监对上她的目光心底一寒,慌忙收了图,“奴才这便回禀皇上。”
天爷啊,这小祖宗怎么仿佛换了个人。
“与修缮的匠人说一声,新府上的湖填了。”
说完虞晚便摆手将人打发了。
既然寻找阿瑾的线索已断,短期内再无寻回的可能,她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回了皇宫之中。
可这细细一看,她开始察觉平日里注意不到的细节,每个人的表情动作都带着刻意的虚伪。
她终于看透这些令人作呕的面孔。